萃月连珠精彩章节

1989年3月28日清晨，湛蓝色的天空漂浮着一片片如蚕丝般的翔云，由近向远，也由缕缕云丝，渐成团团云絮，一轮红日在飘渺的云雾间冉冉升起，将团团云絮融化在蓝天里。小草青青，万卉众新，一朵朵黄色如小菊花状的苦荬菜花在路边地头娇艳开放，为这个万物复苏的绿色大地点缀上春的浪漫。微风拂拂，上周公路旁高大挺拔的白毛杨树还是光秃秃的枝干，现在已长满青青嫩叶，洁白轻柔的花序偶尔飘落下来，犹如一片鹅毛在空中随风飘浮。再过不了多久，这种飞絮就好似春雪一般，漫天飞舞。

一辆黑色雪铁龙小轿车沿着公路驶出市区向郊外飞驰，轿车里坐着一位身穿灰色西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是新州市农机厂党委书记兼厂长虞晓军，今天他特意去月亮屯参加金月集团的挂牌仪式。

金月集团是月亮屯村办的乡镇企业。

月亮屯村在新州市西北，现有九百多亩耕地，七百六十四户人家，它南面离新州市区三十里，北面距黄河渡口观音堂五十里，轿车现在行驶的这条公路就是新州市区通往黄河渡口的必经之路——长新路。

五年前的一天，虞晓军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几张文件，准备召开一个中层生产会议，二车间主任立厚本带着两个中年男子走进办公室。

“虞厂长。”立厚本叫道。

“嗯！”虞晓军扭头看见立厚本带两个村干部模样的人进来，脸上显出不悦的表情。现在农机厂生产的拖拉机销售紧俏，托人走后门找他提货的踏破门槛，搞得他不厌其烦。

“虞厂长，这是我们月亮屯的村支书童凌。”立厚本指着身穿中山装的男子介绍道。他中等个子，长圆脸，微黑的皮肤，显得敦实健壮。

“这是我们村的······”立厚本又用手指指童凌身后的另一位皮肤灰黑，瘦长脸，两腮微微塌陷的男子，不知如何介绍，他朝那个男子脸上瞟了一眼，又侧目掠过童凌的脸颊，为了不至于尴尬，快速随口胡诌道：“立吁讯，立秘书。”

“嗯，月亮屯？”虞晓军稍作犹豫，猛然想起立厚本是月亮屯人，厂子里还有一个维修厂在月亮屯，连忙伸出他那宽厚的右手同童凌握手，用疑惑的眼光询问道：“有事吗？”

十多年前，农机厂在月亮屯村买下一片土地，建一农机维修车间，为此，农机厂安排月亮屯几个年轻人在维修车间当工人，立厚本就是其中一个，另外月亮屯还是市里指定的市农机厂职工子女上山下乡的知青农场。现在下乡知青都已返城，在维修车间干活的几个同村人也跟着招回农机厂，这两年除了那片荒芜的厂院外，厂里已同月亮屯没有什么来往。

“虞厂长是军人出身吧？我也当过兵。”童凌一进门看见他还穿一身戎装，只是没有领章帽徽，猜想他一定对军队生活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依恋情结，于是没有立刻说明来意。

虞晓军一米八0的个子，大圆脸，颧骨微微突鼓，肩宽体厚，身材魁梧，头上戴一顶没有帽徽的绿军帽，身穿一身绿色军装，显得威风凛凛，气宇轩扬。

“哦，你在哪儿当兵？”虞晓军饶有兴趣地问。

“山西，临汾。”童凌说。

“28军48师，我是56师。”虞晓军如见到久逢的战友，拉着童凌的胳膊，招呼立吁讯在长沙发上坐下。立厚本见自己的任务已完成，便转身出去。

“你在哪个地方？”童凌问。

“我在新荣，山西北面紧挨内蒙。你哪一年当的兵？”虞晓军问。

“呃，五八年，大炼钢铁那年。”

“我比你晚三年，六一年。”虞晓军话音还没落，走廊里传来三五成群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虞晓军抬胳膊看看手腕上的手表站起身说：“有什么事？我马上有个重要的会议。”

“哦，公社号召发展多种经济，我们也不懂，想求你们工人老大哥帮帮忙。”童凌见虞晓军要走，急忙站起身说明来意。

“哦，是这，一句二句也说清。”虞晓军走到桌子旁拿起文件夹转身说：“这样吧，你们在这儿等我开完会，咱再谈。”

虞晓军摆手示意他俩坐下，自己走到门口招呼通讯员端水招待客人，然后健步走进斜对面的会议室。

童凌目送虞晓军走进会议室，内心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室中间。通信员端来两杯茶水放在茶几上，童凌看见立吁讯坐在沙发的一端，如饥似渴地翻看着当日一份报纸，就坐在沙发另一端，闭目忖思。

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洁白的墙壁上，绘制出一长条菱形图案，图案渐渐缩窄，不觉间渐渐消失。

“叮铃铃——”下班的铃声响起，职工们如潮水般涌出厂门，又好似退去的潮水渐渐稀少。斜对面的会议还没有结束，童凌如坐针毡地坐在那儿焦急地等待着，立吁讯就像没事人似得悠闲地翻动着墙角一摞报纸。

又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有人开始走出来。只听虞晓军大声说道：“这是你们事，我只看结果。”

“呃，你们还没走？”立厚本走进来问。

“虞厂长让我们等着。”童凌急忙站起身说。

这时一群人簇拥着虞晓军从会议室出来，走进办公室。虞晓军走到立厚本跟前对他说：“正好，你带老乡到对面安排一下，我一会儿过去。”他绕过办公桌将手中的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撂，拉椅子坐在办公桌前，众人围拢过去。

虞晓军处理完公务来到职工食堂包房，立厚本正坐在那儿陪着童凌说话。虞晓军带着风走进来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一下午。”立厚本急忙起身拉椅子让虞晓军挨着童凌坐下。立厚本拿一双筷子递给虞晓军说：“虞厂长，我觉得······”立厚本刚开口，就被虞晓军挥筷子制止道：“打住，现在不谈厂里的事。”立厚本嬉皮笑脸地摇摇头，出去招呼上菜。

“我在部队当了二十一年兵，四年师长，指挥训练得心应手。转业地方，坐了一年另四个月机关，内心憋闷惆怅，就主动要求下基层锻炼。没想到下工厂半年让这帮猴崽子们给我耍得焦头烂额，头晕脑胀。这不，刚理出头绪，让你见笑了。”虞晓军性格直爽，说起话来直来直去，没有一点官场习气，显得可亲可敬。

立厚本拿两瓶“四川大曲”进来，他将一瓶放在虞晓军身后的台柜上，用起子起开另一瓶白酒瓶盖，每人各倒上一杯，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虞厂长，你看，今天来求你帮忙，反叫你······”童凌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说哪里话！我们厂知青在你们村插队，多亏你们照顾，还给我们输送这么好的人才，感谢还来不及呢。”虞晓军翻眼皮瞟了立厚本一眼，笑着举起酒杯分别同童凌立和吁讯碰碰酒杯，示意一饮而尽。

彼此客气几句后切入正题。

“虞厂长，我们村现在有一个面粉作坊和一家网套加工厂，规模不大，面粉作坊主要给村民和邻村加工一些面粉，网套厂主要给供销社加工棉花和网套。我们想在这个基础上扩大规模······”虞晓军听出童凌的意思，一摆手打断童凌的话说道：“你知道我们是国营单位，国营单位国家有一套严格的财务制度，在钱上帮不了你。”

童凌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他心想，没钱说啥也没用。虞晓军又端起酒杯示意他俩饮酒，接着说：“农机维修站本来就是我们厂的，我们可以再添加几台设备让它转起来。”虞晓军说着又转头对立厚本说：“在那儿咱建个配件分厂，你过去当分厂厂长怎样？”

“我说虞厂长，你饶了我吧！我老婆经常上夜班，家里还有一个上学的学生。你甭打我的主意，我不去。”立厚本说着用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在虞晓军碟子里。

“要不这样吧，咱签个君子协议，到年底，我交给你的计划完不成，你就······”虞晓军压低声音对立厚本说。

“好，不说了，我家里还有两张嘴等我做饭呢。”立厚本岔开话题，急忙站起身说。

立厚本见虞晓军朝他点点头，童凌冲他向外摆摆手，知道没有他的什么事了，转身回家。立吁讯见立厚本出去，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虞晓军右侧坐下，反宾为主，倒酒夹菜，三人畅饮起来。

“这样吧，你们回去，找几个有文化的年轻人，先来厂里培训一段时间，过几天我叫设备科派个人去看看还缺啥，添些大厂淘汰的设备，先让它转起来。如果需要建厂房，再建个厂房。我给你说吧，厂里光手扶拖拉机的任务量已排到三年后了。别的不说，大厂手指缝漏点，你们也吃不完。”虞晓军一边吃一边自豪地说。

童凌心想这说到底还是你们农机厂的事，和我们月亮屯有啥关系呢？虞晓军似乎看出了童凌的心思，说：“你们也可以建个厂房，厂里明年计划设备改造，淘汰的设备处理给你们，再给你们一个生产件号，你们村这辈子也吃不完。”童凌听到这话，不住点头称是，但建厂需要钱，这钱又从哪里来呢？童凌不觉摇头苦笑。

“不过有一点，还需要你们村里出面协调，那就是电力问题，听说你们那儿三天两头停电。”虞晓军把难题交给了童凌。童凌心想，线路改造可以到公社去跑，可钱呢？这钱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虞晓军似乎看出童凌的顾虑，他微蜷手指支在大腿上说：“当然，我们这块，钱我们出。”

童凌笑着说：“电力我来跑，现在就你们一家，钱你们先垫着，到时候谁受益，谁出钱。”

“行，按理说，这都是政府部门的事，谁叫国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呢！其实从长远看，我建议村里直接建个一百一十千瓦的变电站。”虞晓军拿起筷子给童凌盘子里夹一块鸡肉说。

“村里关键不是没钱嘛！”童凌哭丧着脸看着鸡肉说。

“建变电站的钱，厂里可以以建分厂的名义出一部分。关键电力部门得有关系，现在没人办事难呀！”虞晓军举起酒杯示意两位喝酒，自己抿了一口。

“我61年当兵，那时候你知道吃的是玉米面糊糊，每天背几十公斤行李训练，思想单纯，只想着加强训练，保卫祖国。两年前转业到机关，人与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我不适应。我说我去企业。来这儿后，才发现人际关系还是这么复杂，他们抱团整我，我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各个击破。现在我在厂里推行‘马胜利工作法’，阻力很大呀！不过······”虞晓军脸色潮红，他说到高兴处，手在空中飞舞，说到苦衷，露出一脸苦楚。

童凌笑了笑说：“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用咱军人的话说，杀出一条血路，便是海阔天空。”

“你这话说的对。他们欺负我外行，我一边学习，一边推行‘大包干，绩效工作制’。咱是军人出身，讲究直来直去，如果有人给我耍心眼，我给他玩‘三十六计’·····”虞晓军侃侃而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子上，脸靠近童凌神秘地说：“诶，对了，我给你引荐一个人，你们如果得到他，等于抱住财神爷一条大腿。”

“太好了，我现在除了缺钱，就是缺人才。”童凌顿时兴奋起来。

“说起来你们应该认得，他原来在我们隔壁新州钢厂当车间主任，他老婆是你们郭洼人。”虞晓军胳膊肘放在桌面上，一字一句地说。

“郭洼，谁呀？”郭洼是紧挨月亮屯的一个村子，童凌对那个村子比较熟悉。

“他叫马献策，郭洼的女婿，他是我的老连长。”虞晓军挺直腰板，得意地说。

“郭洼，马献策？”童凌像过电影般在脑海里回忆他在郭洼熟悉的每一张面孔，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

“就是村北头郭玉兰她老头。”立吁讯提醒童凌道。

“哦。”童凌听到郭玉兰的名字，不觉心跳加快，脸上发热。还好，酒精刺激泛起的潮红，已将脸部的羞涩全部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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