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泠完整作品精彩章节
书房里寂静如谧,余怀南坐在书桌后面的扶椅上,一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他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言明,在家族荣辱和个人情爱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上过洋学堂的女儿会如何抉择。
余夏沉默良久。
她原本性子就沉静内敛,虽然一开始父亲告诉她时,她本能的从心底蕴起一层怒意,但是当他告诉自己那些关乎家族性命的大义时,她顿时冷静了下来。
一缕融合暖意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抬起眸子眯眼凝望,见一枝木棉的枝桠悄悄探出头来,上面开满了艳红如火的琼瓣,一朵朵像燃放的焰火,那么绚丽夺目。
他们家的院子里有许多棵木棉,它是英雄之树,也是因的那个古老而悲壮的传说,所以她也特别喜欢这些树木。
没想到,如今她的命运也如这棵树一般,被灌入了舍身忘我的悲壮情怀。
“嫋嫋,我知道你跟桓哥儿从小就要好,只是如今家族里旁支中适龄的姑娘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跟你无法相比——你大伯闯的祸太大,原本就罪不可赦——如若不牵连家族,随那唐家如何处置都可——只是如今竟然关系到上百口族人的性命……我——我实在是狠不下这个心……”他说着重重捶打了一下面前的桌子,面容悲沏而无奈。
“那唐家死了儿子,能接受这桩婚事吗?你可莫要被大伯诓骗了?”余夏收回目光思索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她对这个大伯没有半丝好感,当初父亲被迫离开家族来到这象牙山下安家落户,那余怀章功不可没。
他那人城府极深,又世故圆滑,为了争那族长之位,可谓是煞费苦心,费尽心机。
如今因用人不当,被人当靶子一般钉在墙上,哭求无门才想到了他们罢了。
想那厮屁滚尿流,跪地哀求的模样,余夏就觉得胸口的浊气顺畅了许多。
早就应该让他受些教训才是。
“虽然我不知你伯父话里有多少真假,但是我曾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余怀南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想当年在族里,他的学识虽然没有我高,但是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其实……”他瞥了余夏一眼,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道:“当年争族长的位子时,他虽然耍了些手段——其实我,我也并不是全然无辜——”
余夏好奇地打量着余怀南目光躲闪的模样,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
她虽然也是因的这件事厌恶余怀章,但也是心里想想罢了。
如今再次听父亲提起,不由暗自猜测:当年之事难道有什么别的隐情?
“你母亲当年在朔阳不仅才情容貌十分出众,而且心底善良,虽然出身魏家大族,但是目光深远,思想觉悟也是俗人无法比拟——”余怀南回想起亡妻当年之姿,神情眷恋思慕,眸色迷离,仿似回到最初那般继续说道:“所以想娶她的男人不止是我,无数大家贵族的公子少爷都趋之若鹜……”
“可是娘亲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余夏曾未听余怀南说起过自己的母亲,如今听他话语里那种无限爱恋之情,心底有些波动,默默的接话道。
余怀南听到女儿的话,苦笑的摇摇头说道:“我虽然当年也算是朔阳才子,可惜你母亲深居简出,并未知道我这个人,又怎会钟情于我?”
余夏闻言柳眉微蹙,不解地看向父亲:“那她后来怎么会嫁给你了?”
追忆往事,既让人唏嘘无奈,又让人思绪百转千回。
“当年我并不知道你伯父已经去魏家求娶过你母亲了,所以第一次登门时,你外公就将我拒之门外了——我心中疑惑,就托了媒人去打听,才知道每日都有无数登徒浪子想要求娶你的母亲,而你伯父是最诚心的一个。”
余怀南看了眼一脸惊愕地余夏,心态更加坦然的说道:“你是不是怀疑我耍了手段?”
余夏咬着嘴唇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
“不错,当时我就是使了手段——”余怀南坦诚道:“我告诉你的外祖,说我已经在备选余家族长,将来也定是族长无疑,如若他能将你母亲嫁给我,那么她婚后定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我也将她视如珍宝,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后来外公就答应了?”余夏望向她的神情依旧充满疑惑。
“怎么可能?”余怀南嗤笑一声道:“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无耻——在经得你外祖同意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她虽然容貌并非倾国倾城,但是神态举止,言语谈吐确实让我更加笃定内心所想,非她不娶——”
“所以,我在下一次约见你母亲时,趁她……”他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从他愧疚的神情上,余夏还是猜到了结局。
“那大伯也是因此记恨上了你吗?”余夏无心窥探父母的隐私,再者斯人已逝,追究那些往事又没有任何意义。
“他当时并不知道我跟你母亲的事情——只因你外祖提了要求,只能是族长之位才有资格娶他的女儿,所以他才……后来,又听闻你母亲非我不嫁,他觉得羞辱,认为我戏弄他,所以后来才逼着我离开了祖宅——虽然当时有族中长辈替我说情,但是我知道哪怕留下来,他也定如芒刺背,寝食难安,再加上他看你母亲的眼神,我怕他行为激进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所以毅然决然地搬到了这里——”他说完长舒一口气,看向余夏压低声音似哀求一般说道:“当年之事没有真正的对错,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我……”
不待他将后面的话说完,余夏忙打断道:“父亲,你容我考虑考虑可好?”
余怀南听她松了口,忙点头应着。
……
入夜繁星满天,银月如钩。
窗外海棠花下缠绕的那株金银花藤蔓上,开满了如金似银的小花,在宁静无风的夜里,清淡的香气顺着窗棂的缝隙,悠悠地飘散进了房间里。
余夏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此时思绪烦乱,心慌如麻,只想趁这个时候多陪陪余秋。
她正对镜梳妆,透过镜子就见余秋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绸缎睡衣依靠在那张西式的软垫床上发呆,莹白的小脸上布满忧愁,忍不住的走过去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小小年纪怎的心思如此之重?阿姐只是嫁人,又不是伤了性命,你怎的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余秋翻了个身抱住了她的腰肢,一颗小脑袋依靠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唉声叹气道:“那宁阳距离朔阳得需两天的路程,你若嫁过去,我以后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
余夏宠溺得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和缓的宽慰道:“只不过两天的路程,又不是多远——再者,你可以给我拍电报,写信——而且朔阳那些西洋餐厅里如今也有了电话机,那唐府也定然会有,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
“可是,阿姐——是不是你出嫁了我就可以出门了?”她昂起小脸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问。
余夏只回望着她,却没有言语。
她这个妹妹长得模样太惹眼,如今世道又不太平,父亲将她圈在家里确实明智之举。
可是如若她嫁去宁阳,确实无人可以挑起家庭重担,尤其是弟弟余年如今还小,所以等她离家,余秋也应该会被父母安排嫁人了。
她上过女子学堂,受过西洋教育,知道女子应该独立自主。
但是她也知这乱世,枭雄逐鹿,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又会在乎女子的想法?
所以,如若可以,给余秋寻门好的亲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待两人熄灯躺下,透过月光投落的隐约光线,余秋望着余夏那瘦弱微蜷的后背,回想她前世那悲沏绝望的目光,心底如刀绞一般。
“阿姐——”她轻声呢喃道:“你爱珂桓哥哥吗?”
余夏闻言身躯依旧躺着未动,仿佛早已熟睡一般。
但是余秋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于是继续说道:“你如若答应父亲嫁到唐家,是不是应该跟他说一声才是,莫不要让他平白生出妄念,再苦苦等着你——”
前世就是因为余夏隐瞒自己嫁人的事情,导致李珂桓从平中回来后,郁郁寡欢了多年,而且一直不愿娶妻,寡居多年,直到得知余夏过得不好,又不顾死活的跑到唐府要人,因此激怒了唐越,将他的腿打断了,投进了牢里。
“他……”余夏声音在暗夜里空灵的吐出这个字,又停了良久才开口回道:“他曾未说过要娶我——如今,他人在平中,那里天地广阔,诱惑也多,等过两年应该就会将我忘了的……”
余秋闻言忍不住为李珂桓打抱不平道:“珂桓哥哥不喜欢你?阿姐,你莫不是失忆了?他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将你忘了?再说了,婚姻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他早就跟父亲提过此事,父亲也是应允的——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啊?”
余秋说完见她依旧背朝着自己一动不动,忍不住有些气闷,也背过身去蜷成娇嫩的一团,枕着半截手臂,暗暗叹息。
如此沉默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余秋睡意朦胧时,忽听余夏突然哽咽得开口道:“就算他视我如珠又如何?虽然我不喜大伯平日的所作所为,但是非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如今只憾我俩有缘无分罢了……”
听着她说完后压抑的哭声,余秋瞬间清醒了过来,堪堪转过身看着背对着自己哭的一抖一抖的纤柔身躯,忍不住悲从中来,慢慢靠过去抱住她,轻声安慰道:“阿姐,你人这么好,囡囡不舍得你伤心……莫不哭了,我不提他就是了——”
她一字一句的轻声安慰着,心里却变得无比的清明,因为就在这时,她终于做了一个可以两全的抉择。
她惟愿余夏可以用余生书写一场生死契阔的相守,毕竟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诸佛都忍不住闭眼,更何况是如蝼蚁般的生命!
所以,在这时她才明白上苍赐于她重活一次的原因,就如余夏前世死前的那句话,如魔咒一般在脑海中不停的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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