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被裁员工的故事精彩章节
第三个故事,来自关务部经理王安石,因部门撤裁的人员优化,她出现在裁员名单里,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说意料之中是因为关务部撤裁是三年前的事,关务部所有人都谈完了,只有她坚持不同意协商。说意料之外,是没想到公司放了这么多年,还是下决心要处理她了。她也是入职近二十年的老员工了,公司海关验厂都是她全程陪同审核,所有的的海关相关资料也是她在准备。对内也多次对各部门进行关务知识培训。是个有能力,也有想法的人。
三年前集团公司合并,两个关务部合并为一个部门,两个关务经理肯定要有取舍。通过侧面了解,这两位关务经理旗鼓相当,不管是工作经验、学历、为人处事方面,都不分伯仲。
先说说原来一厂的关务经理刘惠,40岁左右,身材高挑,一头微卷的长发总是扎着马尾,一副黑边框的眼镜,干练又不乏时尚。未见其人先闻其笑声,爽朗的笑声穿透力很强。
说回被裁员的二厂关务经理王安石,她是本地人,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明显有优势。但是,也是因为她对海关各方面的人员熟悉,也不屑于整天围绕政策条款细节,更多的是搞好人际关系。
如果是初创业的小公司,这种手段会非常吃香,能搞定政府部门人员就是最好的能力。但是我们公司是成熟上市企业,各方面都趋于制度化和合法化。
选择刘惠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领导看中她持续学习的能力。关务部经常会有海关政策调整或是要求,另一位同事总能及时关注新的政策要求,并在内部进行传达。虽然都是些小的变动,但是他这样术业专攻的精神还是让团队人员敬佩。
而公司和王安石协商的故事,比较长也比较狗血。
三年前,两个部门合并初期,所有没有岗位的人员,公司都按常规进行协商补偿,所有人都同意协商方案,办理离职手续,只有王安石不同意。
每次协商会议,HR的同事还未开口,她就连珠炮一样质问,完全不给同事谈下去的余地。
“你们说没有岗位就没有岗位吗?我的岗位还在这,我哪都不去!”
“我签订的是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你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找了律师,如果我不同意,你们不能炒掉我!”
“N+1我不同意,除非2N!”
……
她的态度很坚决,拒绝协商,也听不进任何建议。
公司见她无协商意愿,只能看看是否愿意调岗到其他部门,当时行政部空缺一个主任,如果她愿意,公司也愿意把空缺职位提升为副经理,让王安石调岗后的薪资保持不变。还给她安排培训以更好适应新工作。
但是,她也拒绝了。
“你们就是想逼我走……“
“你们让我去学新岗位,到时候又说不胜任岗位需求,还是想让我走……”
行政部门经理赵高也觉得王安石不好相处,如果真的转到自己的部门,搞不好也是个炸弹。所以在遇到王安石拒绝调动后,部门迅速外招了行政主任填补空缺了。
这两次协商都没有成功,渐渐也没人再找她谈了。
我第一次知道她,大概是一年前,我去关务部开会,看到一位同事披着毛毯,坐在位置上低头玩手机,跟周围的紧张工作氛围格格不入。头发以前应该是修剪成利落的短发,由于长时间没有打理,基本看不出造型了。任何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头也不会抬一下,偶尔用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走进去看,发现她是在看《民法典》。据关务部的同事说,她就这样在位置上坐了一年,没有工作可干的时间特别难过,她就开始研究人力资源和劳动法。
我和王安石住一个小区,王安石以前负责关务部时,过年过节拜访的海关人员,很多都是同村或是同小区的人,私下里王安石也会组局约大家一起出去玩。对于这些或真或假的交际费用,公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因为这三年的协商,她逐渐淡出交际圈。下班就回家,周末也没有什么活动。我能看到她的动态,还停留在去年协商调岗时,她转发人力资源公众号上关于《合法调岗》的案例。
对于一个这样能在公司坐三年的员工,我真的很惊讶,是什么让她坚持每天坐在这里8小时不做任何工作的?
周五晚上,我直接去王安石家串门。假装去借公司统一发的电脑转接头用一下。
我到她家门口按门铃,响了很久都没有人应,但家里是亮着灯的。
久得我都准备离开了,里面终于传来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我赶紧再次按门铃。
门开了,是王安石开门。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怀疑我是不是找敲错门的表情。
我立马表明身份:“我是跟你同公司的小张,想借一个公司统一发的电脑转接头用一下,我的没有带回来。”
“你是人力资源部的?”她询问道。
“是的,同事这么久,每次在公司见面或是在小区见面,也没好好介绍一下。”我笑着说。
“你在门口跟别人瞎扯什么鬼?别想让我一个人干完啊!”厨房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既然是同事也是邻居,就先进来吧,我去把碗洗完再聊!”王安石拉开门退后把我让进屋子里。
我进去后发现,房间不大但是特别乱。透明的茶几蒙了灰尘特别明显,桌上留下杯子拿走了还有一圈茶渍。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播放的短视频的页面暂停了。她的孩子上的是寄宿学校,周六上午才回来,周日下午又去学校。
他们夫妻两人在厨房一个负责洗碗一个负责过清水。几分钟后,王安石出来了,随后出来的是她的老公陈超。
陈超在一家事务所做外勤,因为属于村里的企业,陈超父母通过关系把陈超介绍进去,拿着月薪4000的月薪,可能还不够他的生活费。
两人都是本地人,很多人一听本地人好像就能享受拆迁巨款,但是没有拆迁到他们村,所以还是需要两人勤奋努力。
在他们家,看到能把家务平分成这样的家庭,我也是少见。
她老公直接奔向沙发,继续陷在沙发里看短视频。本来我想跟王安石借机聊一下工作的事,旁边短视频的笑声根本不适合聊严肃的事。我拿完电脑转接头就离开了。
周一上班,我再次约了王安石,这次约她,她并没有拒绝,而是表现出非常积极的态度。这样的转变让我有点没底,不知道这回她又有什么新想法。
下午三点,我特意带了两杯咖啡进会议室,王安石三点准时来了。看得出来,她应该是认真收拾了自己,原来绣的半永久眉,周围杂乱的眉毛也修理出眉形了,脸上看得出轻涂了一层粉底,可能为了掩饰脸上两颊的雀斑,薄唇上涂了大红的唇釉,亮闪闪的像是偷吃了猪油没擦嘴巴。
我笑着开口:“今天的装扮很精致,看来你心情不错。“
王安石也皮笑肉不笑的说:“心情好不好,要看今天跟你谈的结果。“
我心里一顿,更正道:“不管我们谈的结果如何,希望能不影响你的心情。“
“我们今天只是一次沟通,能不能达成一致,也是要尊重双方的想法。“
王安石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眼睛里是傲睨万物的轻视,后背半依在椅背上来拉开和我的距离,听我的言语而不做任何回应。
我短暂的停顿,眼睛看着她。
王安石见我不出声了,问道:“你希望怎么谈呢?”
我淡淡一笑:“听说你也学了人力资源和劳动法,所以,我的底线你是知道的。”
她得意的说道:“是的,我虽然没有人力资源的工作经验,但是,我这三年也是在认真研究人力资源和劳动合同法,法律给出的是底线标准,但是,我希望公司能给我申请更多!”
“你希望的更多具体是什么呢?可以提出你的诉求,我看来看看双方的认知是否同频,如果有理解不同的,我们可以当面探讨以当面澄清。”我趁机想让她提出具体诉求。
“首先,我要求2N,因为公司这么多年,我一直辛苦努力,而且,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公司炒我就是违法,就要给2N;
其次,这三年来,我虽然没有工作内容,但是我每天都来了,但是这三年我都没有加薪,我要求按常规每年加薪6%,需要把未加薪的补给我;
第三,按常规每年都有年终奖,可是这三年我都没有年终奖。我要求公司按以前标准支付我这三年的年终奖。
第四,……“
我没的打断她,忍着让她继续说完。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他的诉求。
终于等她说完诉求,她见我在边听边记,脸上有了愿意谈的柔光。
我开口道:“你的诉求我记录下来了,你对人力资源研究了三年,如果你是HR,你觉得你的诉求依据是什么呢?
王安石见我问她,知道她的诉求可能要被质问了,马上坐直身体,身体向前倾,反驳道:“现在不是讲依据,是协商,我在公司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双方是在协商沟通,那我也是真实提出我的诉求。”
“你是希望基于你和公司的情感,想让公司多给你支付这些吗?”我再次抛出问题。
“我二十年前入职时,关务的制度和管理都是乱的,是我慢慢才管理成这样的,难道公司不应该多给我一些吗?”王安石回顾她的职业生漄,脸上有点落寞。
“你希望公司跟你谈感情,我们今天就来先谈感情。你在公司20多年,从一个报关员到现在的关务经理,公司提供的培训、晋升的机会,你说是不是双方相互成就的呢?“我冷静的分析。
“你再想想,公司四五千人,如果每个人都谈感情,公司基本没有办法管理。“我再次推进问题。
“别人我不管,我只管我自己。“王安石有些激动。
“但是,公司跟你谈感情多给你支付,其他员工就会觉得不公平。“我再次引导。
“公司本来就不公平,为什么要精简我,难道不能换成别人吗?“王安石再次质疑。
“这三年,你也看到了,关务的情况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协商一致。“我再次引导。
“你提出的五个诉求,你自己也知道,从法律来讲,是没有依据的,从情理上讲,公司也不能这样处理。“
“那公司协商的条件是什么?还是N+1吗?”她反问。
“公司标准始终是一样的,不管是谁。但是,你想想,这三年你自己在这工作的开心吗?你希望你以后的日子一直这样吗?”
“……“王安石沉默了,低头默默的流泪。我伸手递过纸巾给她。她接过纸巾后哭的更伤心了,双手掩面伏在桌子上抽泣,肩膀随着呜咽而颤抖。仿佛要把这三年的委屈和不甘统统哭出来。
我没有打扰她,默默的给她递上纸巾,安静的等她情绪平静。
王安石哭累了,终于把头抬起来,双眼哭的通红,带着鼻音的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三年我真的太难受了。“说完她又要哭了。
我赶紧递上纸巾,说道:“其实你并不是不愿意协商,你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抬头看我,又看看我头上的摄像头,好像在这样的场合,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被她的反应给看笑了,问她:“是不是觉得HR不能真的理解被裁的员工?”
“我知道,从坐在这个会议室,我们就是对立的双方了。”她恢复平静后说道。
“HR其实可以不是对立,既是员工,又代表公司,有时候还代表第三方。”我试图拉近距离。
“回到你的诉求,这三年相信有HR都跟你谈过,2N是违法解除才适用。公司不会给2N这样的条件,否则谈什么呢?直接违法解除都不用等三年了。”
“第二条是加薪,你看过公司薪酬制度,年度加薪是根据公司效益和员工绩效来了,你都没有工作,哪来绩效表现。”
“第三天,年终奖,你看看你签订的薪酬协议,没有任何文件提到13薪或是年终奖,都是根据公司效益给的。没有任何制度说明是一定要给的。”
……
对于王安石的诉求,我一一解释相关的条款和制度。她始终不吭声。
在说完最后一条后,她又抬起头,挣扎的问:“难道不能争取多一点吗?”
我摇头说:“有规矩才成方圆,我能帮你做的,是给你多争取一周的工资,工资算到月底。其他的条件不管是谁谈,都不会有改变。”
王安石双手扶额,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决定。
我再次追击:“你懂人力资源,知道很多公司在处理人员精简时,不会像我们这样怀柔。公司跟你协商的这三年,你自己也不开心。“
也许是这三年的场景触动了她,王安石说,把协议给我看看吧。
我拿出准备好的《解除劳动关系协议书》给她解释。她问了些具体的问题后,终于在协议上签字了。
历时三年,总算达成协议。
接下来的离职手续办理,她都问的非常细致,担心公司反悔不给补偿金,担心哪项福利没有争取到。
办完王安石的离职手续,我去关务部找刘惠。刘惠拉着我的手走到会议室掩上门,小声说:“总算是送走了,这三年我们都不敢笑,怕我们让她不开心,也怕她影响其他同事。就像压在我们部门头顶的一块乌云,终于是移走了。“
在这三年的拉锯中,公司只是支付了三年的工资,王安石的个性却从自信阳光而变成阴郁敏感的人。
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在新的职场大展拳脚,时代抛弃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只希望她能调整好自己轻装上阵。
三个月后,我在下班路上又遇到王安石,她不长不短的头发已经扎起来了。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条。她说在村里另一家公司上班,还是负责报关工作。公司很好,工作也很开心。
希望她是真的开心吧。小说《我和被裁员工的故事》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