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姑娘的小镇精彩章节
米米姑娘上到初二的时候,突然就不再长高,变成了班上个子最小的女生。小时候的孩子帮,大多都是家境相对优越,在一波有名的私立学校下乡招生后,之前的好朋友,包括表妹,基本上都转去县城的私立中学,只是放月假偶尔打个照面。她的世界开始有了一个鄙视链,城里读书的孩子鄙视镇上读书的孩子,镇上读书的孩子鄙视乡下过来的孩子,虽然大家充其量都只不过是孩子,却总觉得大家确实已经有了不一样的精神层次和世界观。
这个感知在一次城里某知名学校组织学生下乡做助学活动的场景下得到了验证。那个学校组织孩子给米米姑娘所在的学校捐款,带二十个优秀学生代表过来实地游学,老师像导游一样带着他们从正门走到操场,从操场走到教学楼,在教学楼各个教室走马观花看了一圈,跟各年级前五名学生在会议室交流了一上午。有同学听到带队的老师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今天带大家来这里,就是想让大家看到,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好多孩子上不起学,甚至吃不上饭,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那些跟米米姑娘同龄的孩子,好奇地四处观望,眼神里仿佛在说:哇!这个教学楼好矮!呀!这个实验室的设备好旧!嚯!这些课桌好像都已经掉漆了!他们的休息时间正赶上米米她们的午睡时间,城里的孩子三五成群地趴在窗户上,小声地观察教室里面的同龄人:你快看快看,那个女孩子长得还可以。哎呀你快看,第二组第三排的那个是不是长得有点像某某某……
听到“那个女孩子长得还可以”的时候,米米姑娘瞥见班花开心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那些孩子个个白白净净,光鲜亮丽,活泼可爱。他们眼神里折射出来的光,仿佛不是在看米米姑娘生活的学校,不是在看不同空间学习生活的同龄人,而是在看从书本里走出来的实景教材,这只是她们的一堂普通不过的实践课。米米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城市里的教育和小镇上的教育一定是天壤之别,城里的孩子和镇上的孩子从起点开始就不一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许今天在这里大家觉得你还可以,可能走出这个小世界,水平怕就是一般。世界很大,一个孩子要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如果外在条件不够好,还需要自己多一点耐心,多一点脚踏实地,多一点探索,才能逐渐长出勇闯天涯的力气和规划人生的智慧,才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但小镇就是小镇,作为一个在小镇长大的乖乖女,米米成绩虽不是相当拔尖,也还不错,在小地方很轻易地就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也有男孩子课间十分钟故意从她身边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扯一下她的马尾,或者拍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赶紧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瞄,眼神仿佛在说“快来追我呀”,米米姑娘却总是按兵不动,觉得幼稚。那时可爱淘的《那小子真帅》正是风靡,相形之下米米觉得班里的男生个个中二无比又土到掉渣。坐在斜后座的男生,今天给这个女生写一封情书,明天给那个女生递一个纸条,自习课也不老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能呼气把米米姑娘的头发吹得飘起来。肺活量之大,简直叹为观止。
你哪里来的自信?是以为很帅吗?口臭知不知道?她抛过去一个白眼。
还有一个男孩,是米米姑娘隔壁邻居的亲戚,小时候见过几面,后来分到一个班,因为比较熟,所以课间也爱打打闹闹。于是孩子们开始传“某某某喜欢米悦”,她听了没放在心上,就当是个玩笑。结果有一天,这个某某某真的走到她跟前说,他们没有说错,我是真的喜欢你。她一听这话,大脑里可能是瞬间产生了某种BUG,一股愤怒不知从何而起,想都没想扬手一个巴掌呼到了他脸上。某某某愣了一下,当即扬手要打回来,奈何他个子又跟米米姑娘差不多,力气不相上下,还吃了措手不及的亏,被她一推又一屁股落在了凳子上。要不是周围同学拦住,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这一架可就要干大了。
外表是个乖乖女,没想到这么凶。大家偷偷地说。经此一战,没有接触过她的男生开始敬而远之,蠢蠢欲动的一部分男生也开始放弃,包括从小学开始起就喜欢她的坦克。
坦克的爸爸妈妈也是小镇上下海做生意的那一拨人,他从小就是七十多岁的奶奶一手养大。记忆里他的奶奶总是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条小巷一条小巷地找她的孙子。她的孙子,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跟别人约了一场架,因为对方也喜欢米米。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围成一个圈,欢叫着“打呀!打呀!打得好!”,米米看到好多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只见是坦克和另一个男孩抱成一团,在沙地里打滚。
“他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因为你呀!”人群说。
米米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劝一劝的义务,可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只得小声说:“哎、哎,你们别打了吧。”两个男孩子看到她来了,仿佛生怕自己输掉在她面前丢了面子,打得更起劲了。米米姑娘只觉得脸颊发烧,从人群里缩了回来,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家走。
她记得,孩子帮集体不跟她一起玩的时候,只有坦克打死都不愿意这样做。她们让他们说服他:米悦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成绩好一点,脾气差还小气,不要再喜欢她了。几个男生合力把他拉出教室,他的脸憋得通红,一直反抗,嘴巴里大声嚷着“我就不”,眼睛里似乎有眼泪要掉下来,直到最后都没有“投降”。米米姑娘只觉得有一点感动,但并没有因此对坦克产生大家所谓的那种“喜欢”。
直到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拍完毕业照回教室,坦克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跟她一起并排走。
“我喜欢你。”他说。每一个字都认真而诚恳。
米米姑娘侧过脑袋看着他,只见他小小的国字脸涨的通红,清亮的眼睛很是坚定,胸脯还挺得高高的。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嗯”。
两个人默默地回了教室。小学已经画上了句号。
坦克的教室在二楼,米米姑娘的教室在一楼。米米姑娘跟水母手拉手去操场做课间操,米米姑娘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米米姑娘跟同学一起跳皮筋,米米姑娘的成绩不如以前,但她的名字还是又上榜了……坦克关注着她的一切,但是两个人之间就是没有任何的交集,因为米米姑娘对他的关注从来未有回应。
学校组织秋游,每个班按顺序排队,女生站前面,男生站后面。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坦克故意带着班上的男生一起跑到米米姑娘的班,提议来一场唱歌PK,气氛搞得格外活跃。爬山的时候,途径一个大石头,很多女生都爬不上去,为了拉到她,坦克把她们班上所有的女生全都拉了上去,整一头的汗。
米米姑娘就说了一声谢谢。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下课,坦克突然走到米米姑娘的课桌前,面色郑重地放下一张纸条,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她打开一看,上面豁然写着:“放学后学校后山见,不见不散”。
去还是不去呢?犹豫来犹豫去,米米姑娘还是赴约了。远远地就看见坦克坐在开满旱苇的山坡上,天气还是有点热,没有风,有几只白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一拨旱苇飞到另一拨旱苇,草丛里偶尔发出几声虫鸣,篮球场上时不时传过来一阵阵欢呼和吆喝声。
“你找我做什么啊?”她问。手心里莫名其妙地冒了一把汗。
坦克抓起书包缓缓走过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米米姑娘这才注意到他长高了很多,已经开始有了少年的样子。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很快就走到米米身边,出其不意地,重重的对着她的背心就拍了一掌:
“结束了。”他说。
“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米米姑娘差点一个趔趄,人有一点懵。没想到他出手还挺重,老半天后背都还在疼。她感到有一点荒唐,想不通。她好像从来没有让他喜欢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单方面说喜欢,单方面说结束。原地愣了半天,追上去还一掌?不太现实,万一打起来了肯定是自己落下风,不仅不好看,画面仿佛好有点好笑;拉住他问清楚为什么?仿佛又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他自己觉得是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要给这段“初恋”画一个句号,觉得这样心理上能够得到安慰的话,那就由他去,算了吧。只是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坚定永久的“喜欢”,要失去的,终究会失去。
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有一个男同学吐出一口烟圈,问她:为什么读书那会儿,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理我们?还记不记得坦克?他已经当爸爸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挺好的。米米姑娘情商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旁的表妹赶紧打圆场:那会儿你们专门做坏事,我姐是乖乖女,看你们那样儿就被吓跑了呗。
真是这样吗?她问自己。也许一部分原因确实在于所谓“好学生”的清高,但是有大部分的原因在于,家里的管教还是比较严格,心底里知道处于这样的家庭环境,一切只能靠读书来改变,错不得一点,本身思虑就是比同龄孩子要重的。加伤小时候爸爸的暴戾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刻骨铭心,不被父母善待的孩子总是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乖巧懂事讨好型人格的外表下,内心极度骄傲自尊又极度敏感自卑,渴望被关心但怕自己抓不住、守不好,空留失望,所以干脆选择一开始就拒人千里之外。对于与异性的接触,她总是生涩、不自然,普普通通的朋友或是同学还好,一旦越过边界,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与表达。有一些伤害虽是无心的,但既然人家觉得受到伤害了,总是要付出代价,这可能是大自然的某种法则。
这件事情,米米姑娘连水母都没有告诉,但是也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忘掉。不过那个叫坦克的男孩,从此如同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
水母开始长得亭亭玉立。她迷上了画画,成绩是很难跟上去,开始想把美术培养成特长,中考可以加分。米米姑娘进了尖子生培训班,周六要多上一天课,而水母周六要在学校练画画,两个人上下学节奏基本上还是保持一致。随着学习任务越来越重,竞争越来越激烈,唯一能放松一下的就是体育课了。
体育老师是个女的,脸蛋方方,眼睛大而明亮,喜欢干净利落得扎一个小马尾在脑后,总是穿运动服,米米很喜欢她。米米有一条牛仔裤,拉链坏了,但是太喜欢那条裤子了,舍不得丢,自己用针线把最底端的链齿缝了起来,继续穿。好巧不巧,有一天上体育课,她正好穿着那条该死的牛仔裤。体育老师把全班分成好几个小组,各自练习体操动作。米米姑娘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战战兢兢,唯恐拉链突然就炸开。怕什么来什么,再怎么小心,动作频度还是超出了拉链可承受范围,课上到一半,“唰”地一声,拉链真的炸开了!体育老师一眼瞥到,嘴巴上的哨子随着她“噗”地一声笑,从嘴巴里蹦了出来,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外套脱下来围在米米的腰间。米米又窘又好笑,也为体育老师的可爱而倾倒。
教米米姑娘数学的老师长得很帅,据说曾经是体育老师的同学。米米姑娘进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也同样从小学调了过来。有一阵子数学老师还跟米米发小的姑姑谈恋爱。发小姑姑开了个精品店,放学路上米米她们有的时候就会看到,数学老师坐在柜台前面,姑姑坐在柜台里面,两个人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说着话,眼睛里仿佛能拉出丝儿来。米米她们看到,就扯着小脖子故意拖着长腔大声叫:“老——师——好!”,然后一哄而散,远远看见数学老师和姑姑眼睛弯弯地在笑。
后来发小姑姑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数学老师。
这以后,米米姑娘常常偷偷地观察数学老师,发现他工作仿佛比以前更加认真。有一次,数学老师出了个思考题做作业,米米解答出来了,作业本给婷婷抄,结果全班只有米米和婷婷答对了,而且解题方式都一样。数学老师单独把米米和婷婷分别叫到办公室,问解题思路是怎么想出来的,婷婷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数学老师也没有批评,让婷婷继续努力,却告诉米米九个字: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你想帮她,最好的方式是告诉她方法。如果直接把自己的作业给人家抄,这并不是在帮她,反而是害了她。米米姑娘表示听懂了。
后来米米姑娘周末和同学一起去学校写黑板报,远远看到数学老师跟教导主任一起,提了一桶白色的颜料,抱着一支大毛笔,洋洋洒洒地在学校的围墙上面写上了一行字: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金色的太阳撒在他白皙的脸上,朱红色的墙砖衬着白色的大字格外醒目,数学老师写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爬爬梯扛到自己的肩膀上,正准备往校门口走去,一眼就看到了米米姑娘。
“米悦,你们来干啥?”他问。
“老师,我们来画黑板报!”孩子们回答。
数学老师笑得灿烂,声音清亮地说那你们加油啊,转头往学校仓库放东西去了。米米姑娘才发现,他穿的是米白色的毛线衣。
也不怕把衣服弄脏。她想。
一天,水母神秘兮兮地对米米姑娘说:你知道吗?数学老师和体育老师在谈恋爱!米米姑娘不是很相信,数学老师是温文尔雅的,体育老师是爽朗活泼的,两个人性格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看着就八竿子打不着边儿,怎么可能呢。
但是吸引力法则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仿佛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潘多拉盒子,让每一次相遇都埋好了因果,让每一个人即使不断地在失去、但仍然处于某种动态的平衡,让外在或内在相互吸引的人内心悄无声息或声势浩大地同频共振,让故事的蝴蝶破茧而出,翩翩起舞。
那是一个周六,天闷闷地突然就下了一场大雨,唰唰冲掉了燥热。雨点敲打着屋顶,敲打着树叶,敲打着台阶,仿佛一场夏天的交响乐,风里都夹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这会儿补习班刚刚下课,米米姑娘趴在教室的窗户边上发呆,等水母,等雨停。只见体育老师还是那身运动服,还是扎着干净利落的小马尾,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打着一把大大地伞,左顾右盼四处望,突然看到了什么,双眼晶晶一亮。米米姑娘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数学老师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暖暖地也只是笑。体育老师“啪嗒啪嗒”地踩着水跑过去,拉着数学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了。米米才蓦然发现,平时看着高高的体育老师,在数学老师面前,原来也矮了半个头。
他们一定会结婚。米米姑娘心里想。
山坡上的旱苇越开越茂盛,蛙声十里、燥热蝉鸣的夏天慢慢消逝,伴随着微风一天一天地转凉,秋天来了。秋天总是快乐的。米米跟水母最喜欢唱的调调是,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冬天来了,寒假还会远吗?读书的快乐在于,去认识孩子视野之外的世界,比如感恩节要吃火鸡,比如平安夜要送苹果,比如世界不仅仅只有小镇,还有威尼斯水城,不仅仅有万里长城,还有埃及金字塔……原来人类生存的空间里还存在草履虫这样有口无肛门的原始生物;原来韭菜割了还能茁壮成长,树木一圈一圈雕刻时间,孩子一年一年长大,都是基于细胞分分秒秒不断地裂变;原来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一杯开水冷却了,热量并没有消失,而是附着到了人的手上,消散在空气里;原来之所以爬楼梯会累得气喘吁吁,是因为人在做功,之所以会流汗,是因为人是恒温动物,如果不出汗把热量排出去,就要“发烧”了;原来“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不仅适用于男男女女,而且适用于世界上的所有奇奇怪怪……
而放假的快乐在于,光是想想就太快乐了。小说《米米姑娘的小镇》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