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停酒杯精彩章节
前文:李小花
·书版人设
冬日限定一·冻疮
深情一眼,挚爱万年。
于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笛飞声从街上捡回一名乞丐。满地素白,行人匆匆,唯有一人倒在街中央,实在显眼。乞丐衣衫褴褛,整个人缩成一团,若非时不时哆嗦一下,怕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具尸体,再凑近了看,乞丐口吐鲜血不止。
只一眼,笛飞声匆匆掠步飞回,险些崴了脚,他双手近乎颤抖靠近,声音又沙又哑,“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乞丐昏沉,笛飞声就近找了个药堂将人送去,吾庐的大夫把了脉,开了药,出言建议他带病人好好过完这段时间。
言下之意便是没救了。
好一会儿,笛飞声才有所动作,他点了点头,丢下五两银子的诊费。
乞丐无名无姓,连话也不会说,咿咿呀呀扯着嗓子不知道在嚷嚷什么。说心中不有异样是骗人的,笛飞声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伸手上去摸了摸他的脸,指腹传来的温度有些微凉,鼻翼间翕张还可闻到方才给他洗漱用过的皂角浴粉的味道,淡淡的,比起下午见面,好上一些。
乞丐被洗干净了,乌黑的发丝零散垂在身侧,短了很长一截,一头虱子不说,头发油腻打结根本梳不开,到最后耐心耗尽笛飞声直接拿剪刀把它绞了,除却头发还有一张脸,原就不复俊美,如今更是添了有不少细小的伤痕,丢的这一年里想来是吃了许多的苦。笛飞声替他顺了顺发丝,不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都是细致干净的,若是神智还清醒知道自己这样必然会羞愤吧,或许也不会,毕竟他是李莲花了,李莲花的话,若是他还清醒………忽的,笛飞声闷哼,眉拧起来。那乞丐不知怎的,许是受惊,直接一口咬在笛飞声手掌虎口处,剧痛只是瞬间,锐利犬齿刺破肌肤,笛飞声已闻到了血腥味,对此他半自嘲半讥讽的扯了扯嘴角,最后闭上眼,另一只手贴过去绕到人脊背处用力揽入怀里,“不怕了,李相夷。”他轻声安慰着。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
渐渐,牙口松懈。
笛飞声的手也已酸麻。
乞丐口中还含着他的手,望向他的眼神怯怯,茫然,眼底还含着警惕。
防备心这般重。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笛飞声摸了摸乞丐的脸,又重复了一遍,“不怕了,不怕了。”还记得才见到他,一身白衫,躺倒在一地霜白之中,身上密密麻麻铺着的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掩埋,只有一头黑发明显,与地上的积雪形成鲜明对比,叫他不住怔忡。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李莲花。笛飞声寻到了他,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寻到了故人。虽心有余悸,然不畏惧,心向往之。
“你叫李莲花,知道吗?”天知道笛飞声重复了多少遍,对面的人就是记不住,笛飞声也没法儿生气,碧茶毒是解了,摧神掌效力仍在,姓李的虽修习世无其二的扬州慢,然这二者一个是散人内力的阴毒之物,一个是损人三经,伤人丹田的利器,一相结合,能除去之一便已然是幸运,不该多贪心。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面色疲惫,“罢了,你慢慢来。”
李莲花很有眼色,见他不再逼迫自己又扑到他怀里和他亲亲热热贴贴,笛飞声没想到,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片刻后笑了出来。
小雪的时候李莲花的手生了疮,冻疮,一开始李莲花只是抠抠手,笛飞声也不大懂这些,只当他逃避功课也由着他的性子去了,左右有他兜底,后来红肿扩散越来越糟糕,李莲花才觉兜不住泪眼汪汪找到人哭诉自己手疼。
“可能会有点疼。”笛飞声丑话说在前头。方才他们去医馆看手的路上遇到了邻居大娘,王娘子眼尖看出李莲花的情况,好心告诉他们这是冻疮,要拿姜和热酒擦。
姜,性温,味烈。
温中散寒,肢冷脉微。
消肿消炎最合适不过。
于是二人便转道去了集市买了半框子姜。
不消指望李莲花能帮上什么忙,但求这祖宗安生坐着,笛飞声让他在灶台前烤火,自己净了手,拿刀利索剁出一碗姜末,拿了纱布细细拢着,化在热水里,让李莲花泡手。
青年满手的疮伤裂口,热辣的姜汁水侵皮入骨,疼的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笛飞声动了动手指,似乎是心软了,到底还是恢复成面无表情,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守着等他必须泡满一刻钟。好容易泡完了双手上火辣辣的感觉还存在着,李莲花顿觉自己委屈的很,满含热泪的看向令他痛苦的‘罪魁祸首’。笛飞声也看他,只见青年眼眶泛红,泪珠不要钱似的直往外掉。笛飞声:………他舀了热水,绞了帕子给人擦泪,擦手。
“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像你喜欢的人吗?”李莲花忽然这样问。
笛飞声懵了,擦姜的手都顿了一顿,继而神色自若,声音淡淡,“你不像任何人。”不过他又问起,“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莲花抿了抿唇,低垂着头的模样颇像隔壁学堂测验不及格而踌躇的不敢回家面对父母的学生,他犹豫再三觉得还是不要瞒着笛飞声的好,“和王夫子一起看话本没看懂,他说的。”
王夫子,今年二十有六,是隔壁书院的教书先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点话本子,与李莲花兴趣相投,二人相处得十分投缘,偶尔笛飞声见了也会有点不太舒服。
咋然听到熟悉的名字,笛飞声:………
然而对面之人是李莲花,实在理所当然。
他难道还能期待什么吗?在期待什么,还期待这个蠢货把自己记起来吗!
冬日限定——赖床小花
李莲花又没能起来床,是这个月发生的第十五次,这个月也才将将过了十六天。吃饭是笛飞声喂的,脸上笛飞声洗的,衣服是笛飞声给穿的,稍有不如意他就会瘪着嘴,笛飞声冷了脸,半晌还是笛飞声妥协于他。
冬日寒凉,人的天性的趋暖畏寒的。尤其是因为中过碧茶毒留下寒症又在雪地里浸了好些日子的李莲花,他总是冷得很,皮肉骨缝里都藏着凉意,捡回来前几天缩在角落里,夜里与笛飞声同榻而眠,时隔日久,混熟了,就不愿意挪动自己半分,成日成日待在床榻上,边上是笛飞声烧的火炉,银丝碳无烟熏不着他,手里捧着笛飞声备着的暖炉,这样一套组合下来人多少有了些温度,素白的肌肤上透出点点红。
笛飞声见他逐渐热起来,才松了口气。
不起来就不起来吧,总归他也不会亏了这人去。
冬日限定——随份子的花
方多病要成婚了,来请柬一帖,红封金墨,内嵌指甲大小珍珠一颗,十分符合方大少爷一贯张扬做派。
“方多病成婚,你想来是愿意去的,可愿去?”笛飞声侧首询问。那人懒懒趴在他肩头,手环在笛飞声腰上,目光懒懒散散的,听到询问愣愣“啊”了声,面上满是茫然神色,似乎是没听懂笛飞声的话………笛飞声:……他也是痴了,多嘴问这一句,低声说道,“昨日无颜来信,听闻京城出了个不错的大夫,这京城你我二人就去一趟罢。”
李莲花仍旧一番茫然的模样,似乎他说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只凭着身体反应又往笛飞声身上蹭了蹭,笛飞声身上暖和极了,叫他舍不得松手,只要贴着他,身体里的寒意就都散了。
笛飞声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拽下来,塞进被窝里。
方多病与昭翎公主婚期定在正月十五,二人紧赶慢赶,将将在婚礼前一天下午赶到。方府人多眼杂,他与李莲花一个是金鸳盟盟主,一个是四顾门前门主,此次来的江湖人又不在少数,自然不便落榻在方府,好在他们压根儿没打算住方府,笛飞声带着李莲花寻了家最好的客栈,开了天字上房。
休整一夜,翌日晨起,笛飞声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才带出门,李莲花几乎是被裹成了个球,浑身上下除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看不到别的。笛飞声带他去城东见那名号称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神医姓苏,人们都称一声“苏大夫”,苏大夫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刚出头的模样,年纪小,望闻问切却是极准,一眼看出李莲花有伤在身,把了脉更是一字不差道出李莲花此时此刻的情况,一字一句落在耳中,边上站着的笛飞声脸色说不上太好。
他闭了闭眼,“你只管说如何治他,要多少钱,我照付。”
苏大夫抬眼看了他一眼,八卦的性子使他心中了然三五分,挑了挑眉道,“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这位公子内伤极重,伤在本源,药石难医。”
“当真别无他法?”笛飞声不死心的问。
苏大夫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一法,只是此法冒险。”他顿了顿,道,“在下手中有味‘幽明草’,毒性极大,端看你二人是否愿意尝试。”
笛飞声蹙眉冷声,“你想以毒攻毒。”
苏大夫点了点头,道,“病人已是强弩之末,能活至如今无外乎是他自身,加之……”他眼神落在笛飞声身上,又落回李莲花身上,“他体内残毒已入大脑,约莫就是这两个月,你若是得闲,不妨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笛飞声并不满意这个听了千百遍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他看了眼怀里的人,丢下药费,转头拉过李莲花转道去参加方驸马的婚礼。
方多病是方氏大少爷,老爹是当朝户部尚书,正三品大员,娘亲是天机堂主,在江湖有一席之地,这回娶的老婆是当朝皇帝义女,御赐天龙之妹——昭翎公主。
婚礼极其盛大,十里长街铺满红绸,方家临近的树上挂满绢做的花,沿街来恭贺的百姓每人都得到一两银子的喜钱。
二人来得晚,错过了吉时,没看到方驸马拜堂,反正二人只是来送个贺礼,没想过久留,偏生方多病提前吩咐过,管家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盛情邀,笛飞声看李莲花有些好奇的模样,便也同意了。
两人都戴了面具,就算有江湖人见了也认不出他们,才坐下来,方多病就过来了,二十有五的青年经过一番历练,已不如朴锄镇时的青涩,眉宇间舒展开了,整个人棱角分明,一身喜庆的艳色,因为婚礼吃酒,面上洇起绯红片片,活像是人浸了酒罐子一样。
“来来来,本少爷今天大婚,你俩都得高兴。”方多病举杯比了比,却没敬二人,一来是知道李莲花毒素入脑神志不清,二来他和笛飞声只有东海一面之缘,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请他二人来吃酒意在李莲花而已。那日东海绝笔信,李莲花的身份被揭晓,竟是四顾门前门主李相夷,他与施文绝二人呆愣愣的,又猛的反应过来,管他什么李莲花李相夷,这死骗子绝对不能死!他回家找家里借了百十来个人,又找自己老婆借了点侍卫,加上金鸳盟的,四顾门的人,还有从前被李相夷救助过的江湖人,千八百个人以李莲花跳崖的望江为中心向四周四散开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他终于又再度见到了这个死骗子,虽然痴了傻了不认得人了,总归还是活着。方多病视线落在李莲花身上,干干净净,就是两颊瘦了些,反正一贯是这样清瘦单薄的模样,笛飞声还是把他这个死对头照顾的极好的,他抬了抬下巴,“谢了啊。”
笛飞声喝着茶,没搭话。
有什么可谢的,李相夷本就是他打算要纠缠一生的人。
他这边刚喝完一杯茶方多病就开始咋呼了,笛飞声循声望去,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方驸马被气得跳脚,二人被安置在西厢房内堂,外头都是宾客,隔着一个花园两个院子,是方多病知道他们不想暴露踪迹,特意把外头人和他们隔开。
笛飞声没插话,静静看这一大一小的吵架,场面有些滑稽,他也觉得好笑的很。
不多时李莲花扑到他怀里来求保护,更是把方多病气了仰倒,喝了杯酒,骂骂咧咧的走人了。
踏出门的那一刻方多病心倍感轻松,和李莲花吵架斗嘴生气是真的,看到人好好的开心也是真的,这样也很好,没了李相夷的责任,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义气,做个普通人,养花养狗养自己,高兴了就去和村头大妈大爷聊聊近些日子的做饭心得,不高兴了就自己到处走走停停散心解闷,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李莲花,本少爷唯愿你长命百岁才好。
等方多病走了李莲花才从笛飞声怀里起来,左顾右盼确定人真的走了才小声说起来,“他好凶。”
一副告状的样子。
笛飞声熟稔的摸上他的头发,“好,吃了它我们就回去。”他另一只手从黑檀木盒子里拿出来一枚药丸,是方多病临走前给他的,装的是天机堂收藏至宝——蓬莱丹,是不亚于观音垂泪的至宝。
方多病这个人他接触的少,不过朴锄镇,东海两面之缘,因为李莲花才有的交集,他对李莲花是真的好,李莲花似乎也是看重他的,来这里,替李莲花送一份贺礼,也好替这人尽一尽朋友的情谊,就当偿还那一年的辛劳。
李莲花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是笛飞声给的他都欣然接受,张嘴嗷呜吞了下去。
原计划是参加完婚宴休整一夜就走,再去寻其它机缘,谁料想次日才出城门李莲花便呕血倒地万事不知,笛飞声不得不带他再次来到那家医馆。
苏大夫打开门,面色平静,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更甚至是对他们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一样。他有条不紊吩咐自己的药童烧水煮药,准备工具。
笛飞声面色铁青,声线有些发颤,“请你救他。”
“我是大夫,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三天三夜,笛飞声就站在院子里,眼神看向二楼不曾动过半分,这三天里他不曾合眼,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里布满血丝,来回上来楼梯的药童被他骇的腿脚发软,几乎是贴着墙壁走,恨不得能远离这个煞神多远就走多远。
直至深夜,月亮高悬,苏大夫才从楼上走下来。笛飞声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肢体,步履有些不大自然的走上前去,“如何?”
苏大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没什么好气儿的道,“你的心上人在楼上,自己去看呗。”
“谢谢。”
踏步上楼前笛飞声声音淡淡回了句。若是叫其他人见了少不得大吃一惊,天底下谁能得笛飞声一句“谢”,纵横江湖,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和人道谢,还是为了自己的宿敌道谢,天方夜谭,当真叫人觉得天方夜谭。
苏大夫摆了摆手,“别谢了,以我的本事至多也只可保他二十年无忧。”
笛飞声笑了笑,“二十年也很好。”
冬日限定——过冬六件套
李莲花还需休养,便打算离开京城。笛飞声在客栈续了一个月的租,每天带李莲花往返医馆客栈。
这天,笛飞声抖落烘暖的氅衣给人披上,东北进贡的火狐绒皮,极其保暖,吃穿用度他不曾亏过李莲花,青年被他养的极矜贵。
李莲花是不爱厚重的,失了内力又得一身伤病,原本就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又被笛飞声穿上这么一身,回回抗议回回被他强硬镇压。笛飞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李莲花,李莲花的身子捂不热,少不得借助外力来暖着,绒毛领子簇在人脖子上,脸色虽还是苍白,却隐隐可见一些血色,比之之前好上不少。诚如那个苏大夫所言,李莲花一日一日好转,见到还鲜活的人,笛飞声心不由得软下来。
笛飞声带他出门去六九斋吃锅子。大熙开市,与周边蛮族互通有无,大熙的丝绸茶具瓷器传过去,那边的饮食文化传进来,一度掀起浪潮,前些日子二人在医馆里听见来诊治的病人提及,李莲花就扯他的袖子,还没说话呢,笛飞声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无外乎是图那个新鲜。李相夷到底是李相夷,痴了呆了还是不掩本性,反而越来越小孩,什么觉得新鲜就去尝试什么。从前拉着他看塞外飞雪,黄沙满天,大漠孤烟,赏洛阳牡丹花市灯如昼,品江南吴侬软语调,食百家,走遍天下。那样美好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又好像在昨天。
“阿飞,吃栗子。”
待回过神来东西已经递到嘴边,笛飞声不接受也得接受,只得微微启唇把那东西含进口里。
栗子香甜软糯,确实不错。
是李相夷会喜欢的口味。小说《病骨停酒杯》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