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僧人面带愁容，满怀羞愧，一步一叹爬到山顶，走得身心疲惫，就困在一棵树下休息。黯然喘息间，他突然扬眉厉声警告同伴：“你们快爬到大树上去，我浑身烦躁热不可当，要变成大蛇了，恐怕要吃掉你们！”

他痛苦地在地上像蛇一样翻滚，搅得四周尘土飞扬，双腿开始合并长出鳞甲，变成了一条粗壮的蛇尾巴，腿部以上的身体渐渐变成大蟒蛇的腰腹，只是头颅还是人类，更加诡异可怕。

不一会儿细碎的沙沙声响起，一大群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嘶嘶嘶”昂头吐信聚拢在他周围，把树上的人吓得脸都白了……

这一幕有如当代魔幻大片，恐怖而惊悚。然而这件事却发生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中原，那时正是南北朝时期。说是千古奇闻，还真不是故作惊人之语。

自南朝梁僧慧皎以来，历代《高僧传》记载的一般都是那些得道高僧的生平事迹，大多是在各自领域术有专攻得大成就者，有译经的，有义解的－－精通经文深义，有习禅的，有明律的－－严持戒律，有护法的，也有感应神通之类的人，用其精彩纷呈的一生让人们知道他们是如何了生死获证悟，甚至不惜舍身求法而名载青史。

但传记中有也一些例外，唐朝道宣律师撰的《续高僧传》偏偏就记载了一个不如法的“高僧”，看了令人大跌眼镜，作为反面教材令人深思，让我们知道妒忌嗔怒之毒是如何凶猛可怖。

这个和尚就叫释明琛，他是北齐人，年少时在河南河北一代游历，他的专长就是以能言善辩而享有盛誉，却又以驳倒别人享受胜利的乐趣，好胜之心极强。

魏明时代，佛教极为兴盛，寺院僧侣云集，明琛和尚因有学识而到处恣意游览，遇见高僧就要和人家理论一翻。只是他心胸狭隘，总是非难对手，不论别人讲的道理对与不对，他都会一概驳斥，他说的才正确。他论战的目的不是辨别真理，只为了证明自己辩才了得。

当时有一个僧人叫智翼，佛理精深极具才华，道誉日隆名动四方，远近僧俗都跑去向他学习，以致门庭若市熙来攘往。搞得明琛不胜艳羡又极其忌恨，就准备发起论战打败他，要一挫他的锐气，吸引人们到他这里来。

为了达到目的，他悄悄下足功夫，以智翼为假想敌，私下找了许多人来辩论练习，暗中又到处搜寻辩论技巧，终于独创了一套屋子论战之法。他画出一座房子的图形，在门、窗、柱、台阶上注明辩论的方法、手段和虚实，表面以佛法作论点，实质以诡辩为技巧，大有围而聚歼，关门打狗的气势。

他这套屋子战法充满欺骗性，让辩论对手一听就感觉冠冕堂皇很有道理，但败退下来细细一想又茫然不知所云，而且总能让对方大败亏输。那些和他臭味相投、热衷辩论的人却如获至宝，得知他研发出新式武器，纷纷跑来学习操演。

他这个方法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对照这个图你纯粹搞不懂它讲个啥，但是只要他对你一解说，你就会恍然大悟立马学会。所以来学习的人不惜拿出钱财布帛交学费，而且学的人越来越多，他又爱财，于是大赚了一笔。

后来他的屋子战法大行其道，很多人都会了，难免泄露了出去。打仗讲究的就是突然性，论战亦然，当秘密武器不再保密，时间长了别人都能钻研出应对之法，这就失去了先机。试着和人辩论了几回，有时就落了下风，他的名声也因此跌落一截。

于是他关上门苦苦思索，穷究博览埋头狠钻，终于将屋子战法升级到2.0版，再次创立一个崭新的辩论法门－－蛇势论战法。这个蛇势战法可了不得，它的阵势类似于诸葛亮的常山蛇阵法。

大家可能不知道啥叫常山蛇，这里我解释一下，古代传说，常山有一种毒蛇，名叫率然，与普通蛇不相同，你打它的尾巴，蛇头会甩过来咬你；你打它的头，蛇尾会反过来缠你；你打它的身体，蛇头蛇尾会一起转过来伤你，反正它有赢无输，率然就是这么厉害。

诸葛亮创立八阵图，就将常山蛇势巧妙隐藏于八行垒石之中，无人能看透此中秘密，故而无敌于天下。此阵后来被隋朝大将韩擒虎学去，又将阵法传授给他的外甥李靖，最终让李靖成为大唐一代战神。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不想释明琛阴差阳错福至心灵，将此八阵图运用到了论战中来。多少年后，道宣律师曾在隋朝末年亲眼看过明琛的蛇势论战图，模样张牙舞爪极其可畏，那时候还有许多人学他这套论战方法，到唐朝后才失传。

道宣说，明琛仍然是画了一张大图，图上盘曲一条凶猛的大蟒蛇，有三尺多长，蛇身时曲时伸，蛇头一伏一昂，蛇尾乍扫乍卷，作种种攻守搏击之状，旁边空白处又依照法度术数比喻解释，何时攻守，攻守何处，力度大小等等逐一标注明白，异常阴毒巧妙。

明琛创立了这套战法后就学了乖，天天心里想着的都是蛇的样子蛇的招式。为了保密，任何人都不告诉，多少钱帛也不教。他怀揣蛇势论战法往来于益州东部地区，到处找高僧论战练兵。一试之下，新式武器如同美国佬的核弹，果然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在他犀利的辩才和凶猛的战法下，对手无不望风披靡落荒而逃。

看到他这样肆无忌惮地以口才折毁僧众，就有道行高深的僧人劝谏他，你的辩论技巧太过阴险毒辣，虽然能战胜别人，让人脸面无光，对自己却也全然无用，除了折损梵行，你不过逞口舌之利搏得个虚名而已，这又何苦呢？生死事大无常迅速，还是老实修行要紧。

但释明琛哪听得进去，刻意要扬名立万闯出个名堂，岂能半途而废？看到自己的战法大功告成，决心跑去与天下名僧一较高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智翼那类高僧俯首称臣！

他的机会来了。潞州上邑那里的僧众士俗很想听《法华经》，就到岩州林虑县洪谷寺请一个有名的僧人去说法，这个僧人的名字道宣律师已经忘记（我初步考证可能是僧达）。僧人就去登坛说法，明琛素来与此僧相识，知道他在潞州后，就要去找他说道说道－－干他一架。

此僧深知明琛辩经手段的厉害，听说要来找他心头先已乱了方寸，焦灼得要命。要知道一个僧人说法时如果被人驳倒，就证明他学法不精，只会糊弄人，以后就没人供养请益了，更可怕的是从此颜面扫地，就会被人耻笑，到哪儿都被人看扁。

僧人就战战兢兢如实地对他说：潞州这地方的人们对佛法的崇信才刚刚萌芽，现在他们才开始听法向道，希望你不要在我说法时挑我的刺，看在我俩多年相识的份上，让我们共同把佛法弘化开来，这才是功德一桩啊。

僧人还生怕明琛不答应，又悄悄送了十匹绢给他，央求他千万莫来砸场子“踢馆子”。十匹绢，那时候老值钱了哦。

不想明琛却说：“本来你说的也挺在理，但我确实只是来听听而已，哪能会欺负老朋友你呢？你放心好了。”摆明了贫僧我就是要来，来了就是要和你贫嘴。

僧人当下惊恐怖畏，如同白日见鬼，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登堂说法。

第二天一早，大雄宝殿内僧俗云集，人人俯首听法，场面甚是肃穆，千百双虔诚的眼睛看着僧人，静待他吐妙音，宣法旨。这时最后一个人影飘了进来，不是释明琛还有谁？

只见他挟着昨夜僧人送给他的十匹绢，施施然扔在大殿地上，朗声说道：“高座法师（讲法主僧）昨夜送了我十匹绢，苦苦请求我不要进来和他辩论，本来我也不想来，但是佛法深广精微，如不辩论哪能知道是非曲直？如果以邪法教化世人，岂不是要误了各位身家性命？”

说到这里，释明琛走在辩手席上稳稳坐下，摆出一副“来来来，老僧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说法僧人听了却是汗毛直竖手足无措，勉强定了定神，就依着自己平时说法的套路解说下去。他才说得两句开题，就被释明琛厉声打住，使出蛇势论战法刁难起来。

起初高座法师还有所畏惧，看到他真的来了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干脆放开手就干，于是针锋相对地和他辩论。也是奇怪，这人一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心情就有些泰然，大不了一个丢脸，而过往所学的经论自然涌上心头，你来我往之际，谈吐虽然紧张，倒也说得明白。

释明琛攻势果然凌厉，蛇论真的非同小可。高座法师开始还吞吞吐吐左支右绌，慢慢地心宇有如拔开阴云，偶尔几道灵光让他勉力支撑了下去。明琛又使出头尾相攻之法，云遮雾罩地要把法师绕晕，可是法师却有如神助，心思越来越敏锐，渐渐地口齿伶俐，禅理机锋居然也大为可观。到了后来，饶是明琛辩才了得，居然反被高座法师给难住了，奇哉怪也，蛇势论战法也不过如此。

明琛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对方绝不是我对手，怎么今天变得厉害了？心里一堵就有些头脑拎不清，法师反问他的一句话半天回答不上来，他就拂袖而起，满脸通红地说道：“高座法师向来辩经平庸，怎么今天如此顿解敏捷？是不是有山中鬼神相助，不然哪能如此通畅晓事？”

众人先是屏神静气好一阵聆听，听到这他句话不由哄堂大笑：他输了！大雄宝殿一时变成欢乐的海洋，众人面前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在释明琛听来，这声声哄笑如同支支利箭，把他全身射成了刺猬，他的蛇势战法首尾难顾，被射杀在众人面前，如同一条丑陋的死蛇。

他羞愤难当，灰溜溜地奔出殿外，身后跟着两个同伴，脚不点地般向前走去，一直走了很远才随便找了个人家落脚乞食。同伴们知趣地埋头闷吃，明琛却撑了满肚皮胀鼓鼓的气，怎么也吃不下。

同伴就安慰他：“放宽心点，只是辩论而已，辩论有输有赢，这是天底下常有的事，何必因为这个小事就呕一肚皮的气？快吃点饭吧。”

明琛却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已由通红一片转为紫色猪肝，又拔腿向东信步而行，一步一叹爬到东山岭上。走到山顶，他身心俱疲，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歇息。

他双目无神，黯然喘息，却突然扬眉厉声警告同伴：“你们快爬到大树上去，我浑身烦躁热不可当，要变成大蛇了，我的心如果变成蛇，失去理智恐怕要吃掉你们！”

两个同伴大惊失色，手脚并用飞身上树，窜得跟猴儿一样。他就在地上向同伴高声宣扬自己的蛇论，手舞足蹈指天画地，说当时论战我要是如此驳难该当如何，要是那般追问又当如何，要是首尾相击定当如何、如何……神似西毒欧阳锋。

他状如疯魔一般自问自答，痛苦地在地上像蛇一样翻滚，搅得四周尘土飞扬，渐渐双腿并拢长出鳞甲，腿又变成了一条粗壮的蛇尾巴，腿部以上的身体赫然变成大蟒蛇的腹背，只是头颅还是人类，不伦不类更是诡异。

他的头没有变成蛇，可是也再说不出人话，只是辗转不停地以头撞击地面，一会儿功夫头颅变得血肉得模糊，最后用力把自己的头在石头上打得稀烂，又昂头一摇，刷地变成了一个大蟒蛇头。两个同伴往下看，整条蟒蛇长五丈有余，昂首四顾，像在召唤些什么，眼若腥红的火焰。

不一会儿周遭草丛中有细碎的沙沙声响起，一大群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嘶嘶嘶”地昂头吐信聚拢在它周围，把树上的人吓得魂飞天外，脸色惨白。

这个时候大树下全都是密密麻麻扭曲爬行的蛇，全都汇聚在山顶上。这条大蟒蛇举起头，离地就有五六尺高，它扭转身向着山谷下哗地溜去，众蛇前呼后拥地跟随着它，刹那间走了个干净。

他的两个同伴目睹这一切果报，后来回到邺城向人们说了这事，道宣律师才得以记录下来。

本故事出自《大藏经》，搜索了一下，网上无白话文，水殿风凉应该是第一个白话翻译，花了我两天时间。愿意鼓励我的话，请点赞关注。

看了这个故事，你的嗔怒之心还能那么大吗？

公众号：水殿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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