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0后儿时农村经典回忆文案(乡村文化记忆及其启示)

发布日期:2024-12-22 03:47:38     作者:落梦寂寥     手机:https://m.xinb2b.cn/know/dhg177063.html     违规举报


乡村文化记忆及其启示

——以南安康美福水村为个案

  我的家乡---南安康美镇福水乡,即出泉州城沿307公路西行30里的一个山清水秀的自然村。该村东拥葵山(泉州四大名山之一),西有晋江母亲河。小时候听父老长者说,村南帽笏山原有一幅巨大石刻,镌刻清代南安知县李延基与塾师陈怀玉的唱和诗。既长查阅族谱,始知这位不同寻常的满族旗人李延基与“福水”得名的来历。此外,大约十二三岁时曾与就读于葵西小学(位于葵山之西故名)的同学结伴到葵山杏田村附近拾柴,在距村百余米处见一封土高两米左右的大墓,颇具规模,彼时仅知是地必葬非常之人。而立之年读史,对孤忠苦节的晚唐诗人韩偓,因其生当李唐衰微之世,虽无力挽狂澜于既倒,却能不附权逆,携眷万里间关,避祸终老并埋葬于葵山之麓而感慨系之。李延基、韩偓其人其事其文,常萦系脑际,成为我经久难忘的乡村文化记忆。兹勾稽这两位值得纪念的历史人物之事略,求正于方家。


南安康美镇福水乡风景

  一、 李延基与家乡之得名:可怜

  福水清凉地,也有民瘼厪主心

  我的家乡为林氏聚居地。明嘉靖间,始祖林朴轩从晋江廿十三都古圳乡(今属鲤城区)分居于南安廿十一都,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之前,称为洛水,喻周公作新邑于东洛之意。是故村南帽笏山有石刻“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诗经·小雅》)。

  福水之得名,则缘于清代邑令李延基所改赐。康熙三十二年(1693),满族镶蓝旗人李延基[1]任南安知县,其任内因勘察水灾途经吾乡。相传李公精于勘舆,见此地东方有葵山来龙,一条小溪涴演穿村经西北出口流向晋江,山环水抱,大有厚福之气。时李公小憩于竹林之下,即景有感,赋诗以赠:

  帽笏山前竹一林,

  停车静坐聊鸣琴。

  可怜福水清凉地,

  也有民瘼廑主心。[2]

  同时,李延基还感叹道是:“洛水之名,莫如福水之美也!”此言被村民奉为圭臬。是故福水之名,则自李公始也。嘉庆间,抜元陈怀玉设帐吾乡,唱和一首:

  帽笏呈峰水绕林,

  偶来福地寄书琴。

  当年为忆将军府,

  棨戟朝天一片心。[3]

  知县、西宾之诗,初为父老传颂谈资,后来则将两诗镌刻于帽笏山之阳一巨石上,可惜“文革”被开山所毁。村名“福水”,作为文字表述,历时已有三百年之久。然而,作为口口相传的闽南话,相邻十乡八里的村民仍旧称呼“洛(落)水”。这样的民俗文化现象,实在是非常有趣的。

  李延基题刻:“磷峋石畔,古佛安禅。红尘不到,别有洞天。”与“洞天别现”

  假日登游清源山,见摩崖石刻有李延基诗:“磷峋石畔,古佛安禅。红尘不到,别有洞天。”李延基其人,地方志书说他是“镶蓝旗荫生”[1],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知南安县。他曾主持重修九日山石佛岩(其题刻今存“洞天别现”)、延福寺大殿,以及金鸡桥。其《题九日山》诗,面对名山之式微寄以无限感慨:

  约客携樽上翠微,山光苒苒袭秋衣。

  松影挹翠凝朝露,鸥鹭冲波弄夕晖。

  秦砚草荒高士去,姜碑苔蚀古祠非。

  双凫何日朝天去?空羡凌云一鹤飞。[4]

  李延基是继元代契玉立(新疆吐鲁番维吾尔族人)之后,又一个通晓汉文化,爱护九日山文物古迹,较开明的少数民族官吏。他为我家乡题诗改名的事迹,不仅载入谱牒,而且成为村民口碑世代传颂的集体记忆。

  二、葬于葵山的韩偓之传奇人生:

  迹为乱离飘岭海,文从歌颂变风骚

  获悉南安丰州镇环山村颜氏族人[5]为韩偓(842-923)墓守护千年,我于戊戌仲冬,拜谒了韩偓墓。陵墓前那具有五代雕刻风格的两对石翁仲及石虎石羊,使陵园平添了几分肃穆。我想起李商隐(约813-约858)称赞其外甥韩偓的诗:“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6]在我看来,李商隐这首诗既有正解,也可作旁释。旁释别裁则有点像诗谶,预言了韩偓的一生。难道这竟是韩偓的宿命?以下试解读印证之。

  (一)十岁裁诗走马成

  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冬,韩偓出生于京兆万年(现在陕西省西安附近),字“致尧”[7](或寓有“致君尧舜上”的期望),小字冬郎。父亲韩瞻是文士,与大诗人李商隐为襟兄弟。韩偓十岁时就能在筵会中即席赋诗,语惊四座,其才思敏捷博得姨夫李商隐的赞叹。“雏凤声清”的典故,即源于上述李商隐这首绝句。

  青少年时代的韩偓,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宴游于金闺绣户。这种生活成为他写诗的素材。他在《香奁集》自序中说:“予溺章句信有年矣,诚知非丈夫所为,不能忘情,天所赋也。自庚辰辛巳(860-861年)之际,迄庚子辛丑(880-881年)之间,所著歌诗不啻千首。其间以绮丽得意者,亦数百篇。往往在士大夫之口或乐工配入声律,粉墙椒壁,斜行小字,窃咏者不可胜计。”[8]这个时期,他还没有踏上仕途,过着风流倜傥、公子哥儿的生活。

  对这一时期的生活及所写诗文,他自己也略持有批判的态度。他晚年在南安亲手辑录这些诗,自序中说:“遐思宫体,未敢称庾信(南北朝文学家)。……初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慚。柳巷青楼,未尝糠粃,金闺绣户,始预风流。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如有责其不经,亦望以功掩过。”[9]正如韩偓的自我剖析,年少时有过放荡不羁的经历,希望这种真情流露的诗篇,能掩盖我行为的过失。算是以功补过吧!

  《香奁集》所收的诗,基本上是韩偓写的。据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记载,庆历中,他来泉州,路过南安,韩偓的四世孙名奕,拿出韩偓亲手编成的诗集让他看。后来,韩奕又把这些诗献给朝廷。沈括还进一步证实说,他在京师,曾见过韩偓《送巩光上人诗》墨迹,和这次所见的完全一样。这种诗的风格,举其《惆怅》可见一斑:

  身情长在暗相随,生魄随君君岂知。

  被头不煖空霑泪,钗股欲分犹半疑。

  朗月清风难惬意,词人绝色多伤离。

  何如饮酒连千醉,席地幕天无所知。[10]

  《香奁集》大多是韩偓在黄巢之乱前所作。后世对于《香奁集》的评价,贬之者如元代方回说:“《香奁》之作,词工格卑,岂非世事已不可救,始流连荒亡以纾其忧乎?”“诲淫之言不以为耻,非唐之衰而然乎?”[11]褒之者则如清之丁绍仪所云:“韩致尧遭唐末造,力不能挥戈挽日,一腔忠愤,无所于泄,不得已托之闺房儿女,世徒以香奁目之,盖未深究厥旨耳。”[12]然方回、丁绍仪褒贬皆非平实之语。其实,《香奁集》中诗歌,并无所谓香草美人的政治托内涵。除个别稍涉浮艳,难免色情之讥外,绝大多数表达的是青年男女真纯深挚的爱恋相思之情。《香奁集》成为我国古代诗人别集中第一部爱情诗专集。然而,才思敏捷,“走马裁诗”的韩冬郎早年崭露头角,开启他那“迹为乱离飘岭海,文从歌颂变风骚”[13],既为唐末坚贞忠臣,又是卓有建树重要诗人的多舛命途。

  (二)冷灰残烛动离情

  昭宗(李晔)龙纪元年(889),韩偓登进士第。这时,他已经四十八岁了。当时,藩镇跋扈,宦官骄横,唐王朝岌岌可危。他先后担任过左谏议大夫、翰林学士承旨、中书舍人、兵部侍郎等职,极为唐昭宗所信任。

  韩偓为学士时,在金銮殿披阅及草拟文件,常常要到深夜,回翰林院时,都有宫人秉烛陪送。宫女临别时,留下残烛,往往随赠红巾。韩偓当时可能作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风流韵事,特地珍藏着。直到他避地入闽,卒于南安,这些“香巾残烛”都没有散失。温陵帅傅实为他办理丧葬事宜,听说他家里有箱筒锁钥严固,不知藏些什么东西,叫人撬开一看,得烧残龙凤烛、金缕红巾一百多条,烛泪犹新,红巾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14]。这是他在朝廷做官时,生活的一个侧面。七百年后,清初诗人吴铭道依然对此唏嘘不已,其《韩偓集二首》道是:“烧残宫烛泪条条,死恋君恩恨未消。”[15]

  历经乾宁、光化间宦官专权和藩镇之乱,对于韩偓转变早年诗风关系甚大。如其《朝退书怀》道是:

  ……

  粉壁不题新拙恶,小屏唯录古篇章。

  孜孜莫患劳心力,富国安民理道长。[16]

  字里行间,可以窥见诗人身处清幽可人之居,怀有“富国安民”的政治理想。

  天复元年(901年)十一月,唐昭宗为宦官韩全晦勾结凤翔节帅李茂贞劫持出长安至凤翔。不久,东平王朱全忠发兵大梁,入京师,进至凤翔,劫驾往华州,天复三年还长安。在这段期间,韩偓面临艰危,志存王室,为昭宗尽忠竭虑。不久,韩偓因构罪朱全忠被贬濮州(河南濮阳)司马,再贬荣懿(四川中部)县尉,再迁邓州(河南湖北交界处)司马,身如转蓬。朱全忠独持朝政,昭宗成为傀儡。

  天祐元年(904年),朱全忠令部将朱友谅杀宰相崔胤等,迫昭宗迁洛阳,又于八月加害。是年五月,韩偓流寓湖南醴陵贬所,由诗《玩水禽》“劝君细认渔翁意,莫遣縆罗误稳栖”[17]可以窥知,诗人已洞察险恶时局,对朱全忠之流具有高度戒惕之心。天祐二年(905年)李柷(哀帝)即位。“时(朱)全忠聚(裴)枢等及朝士贬官者三十余人于白马驿,一夕尽杀之,投尸于河。”[18]因此,对于朱全忠为收买人心,伪装豁达大度,矫诏召韩偓回京复职。韩偓为了避祸,拒不入朝。天祐三年,再次下诏,韩偓“也知恩泽招馋口”,入朝无异入虎口,再辞。遂寄情于山水田园:“岂独鴟夷解归去,五湖渔艇且餔糟。”[19]

  身处晚唐五代之乱季,韩偓正色立朝,手捋虎须,然无力回天。咏《中秋寄杨学士》云:

  鳞差甲子渐衰迟,依旧年年困乱离。

  八月夜长乡思切,鬓边添得几茎丝。[20]

  既遭贬谪,尽管“乡思切”,事无可为,则自号玉山樵人,决意超然远引,“莫笑乱离方解印,犹胜颠蹶未抽簪”;“白首穷经通秘义,青山养老度危时”[21]。

  (三)桐花万里丹山路

  半有感于“宦途巇险终难测”,莫如“稳泊渔舟隐姓名”[22]。韩偓被贬谪后,到过河南、四川、湖北,然后道经湖南、江西等地。他于唐哀帝天祐三年(906)亦即65岁入闽。后梁开平二年(908)自福州移居沙县。开平三年(909年),其诗《己巳年正月十二日,自沙县抵邵武军,将谋抚信之行,到才一夕,为闽相急脚相召。却请,赴沙县郊外泊船,偶成一篇》道是:“访戴船逥郊外泊,故乡何处问天涯。半明半暗山村日,自落自开江庙花。”[23]这是入闽三年以后,彷徨之际,他准备越过丹岩曲水的武夷山,到江西的抚州和信州去。王审知派最快的驿卒赶到邵武相召,韩偓‘却请’辞谢了,返回沙县。寓居天王院岁余,与老僧蕴明友善,并以诗赠之。

  韩偓自沙县返闽南,到过永春桃林、南安金陶,然后一直住在南安丰州。时丰州是威武军节度招讨使傅实(866-926年)的驻地和封邑。傅实于唐中和、光启间入闽,居周井堡。天復间,守中书令广王曾代昭宗下诏给傅实,诏中称傅实:“蚤籍戎麾,久明军志,广威定武,能超壮士之风;秉义输忠,尽悉将军之令。恪勤既著,思泽宜加,爰赐华资,用彰懿烈”云云。这两个有着共同际遇的天涯孤臣,相见恨晚,韩偓无限感慨地咏《李太舍池上玩红薇醉题》诗云:“乍为旅客颜常厚,每见同人眼暂明,京洛园林归未得,天涯相顾一含情。”

  王审邽、王延彬父子相继为泉州刺史期间,对避乱入闽的中原士大夫延揽优待,建招览院优礼接待;对韩偓也屡加存问。然而,韩偓也自有分寸。他既不上福州,也不问闽国政事,闽王也不勉强,故韩偓能够保持其名节。当时入闽的士大夫,有人嘲笑他迂古,他以诗《余卧疾深村,闻一二郎官称继使闽越,笑余迂古,潛于异乡,闻之因成此篇》作答:“枕流方采北山薇,驿骑交迎市道儿。雾豹只忧无石室,泥鳅唯要有洿池。不羞莽卓黄金印,却笑羲皇白接篱。莫负美名书信史,清风扫地更无遗!”

  唐为朱梁所篡后,诗人依然心怀唐室,不用后梁年号。韩偓虽过着隐居山林海隅的生活,却承受着“无奈愁肠日九迴”的痛苦,“郁郁空狂叫,微微几病癫”。他无时不思念着恢復唐室,对退居周井堡的傅实寄予殷切的希望,一再抒发于诗中,如:“社稷俄如綴,雄豪讵守株,忸怩非壮志,摆脱是良图。”“但欲进贤求上赏,唯将拯溺作良媒,戎衣一挂清天下,傅野非无济世才”,“安石本怀经济意,何妨一起为苍生?”韩公在南安,既不到郡城,也没有住到王审知设在潘山的招贤院,而是率家人在葵山龙兴寺后垦荒耕种,并安置族人,过着“此地三年偶寓家,枳篱茅屋共桑麻”的田园生活。

  这位浪迹天涯的晚唐孤忠,从西北万里间关,经由闽赣丹霞山地,终老于“海曲春深”、刺桐花开“满郡霞”的刺桐城(泉州别称)。其暮年无限思念其兄韩仪(偓贬之翌年,仪亦贬棣州司马),因“兄弟消息绝”而赋“两地支离路八千,襟怀凄怆鬓苍然”;“白髭兄弟中年后,瘴海程途万里长”。在一切希望都幻灭之后,他只能“心为感恩长惨戚,鬓缘经乱早苍浪”,含着忧郁悲愤与世长辞。

  (四)雏凤清于老凤声

  龙德三年(923年),诗人卒于丰州东郊龙兴寺,温陵帅傅实为其营葬,墓在今南安市丰州镇环山村杏田自然村葵山之阳。一千多年过去了,他的坟墓历代都曾重修,登临凭吊的著名人物如近代的弘一法师(李叔同),在组织编撰诗人传记的同时,还与泉州老进士吴增等一起倡议重修韩偓墓,向祖籍南安的富商黄仲训募捐,将诗人的墓修葺一新。令人困惑的是这座千年古墓仅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诗人墓不受重视,显然与诗人的文学成就不被重视密切相关。有人曾把唐诗的初、盛、中、晚四个时期比之春、夏、秋、冬。正如刘仲善先生在为陈继龙先生撰著的《韩偓诗注》所作序中说:“长期以来,人们在唐诗的夏、秋两季留连忘返。那时节车水马龙,观者如云,评者如潮。而唐诗的冬季,虽然不乏煦日好负暄,可常常是鸟嬉阶下,梅笑驿外,显得落寞了些。……至于李商隐流亚的韩偓院中,则苔自苍草自青,月白窗纱,渺无人影了。”炎凉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韩偓竟将依红偎绿的贰行,在诗中情绮意缛地道出,为君子侧目”。诗人的这类艳体诗收在《香奁集》中,称“香奁体”。 “后世薄幸之徒效仿‘香奁体’,一味吟咏秦楼楚馆中的风月,为士林不齿,并责及始作佣者韩偓”[25]。检索新中国成立后编著的中国文学史,韩偓几乎没有什么位置,即使提到也只寥寥数语。影响广泛的《唐诗鉴赏辞典》虽然对韩偓的《故都》、《已凉》、《安贫》、《深院》、《惜花》、《春尽》等诗作了精到的评析,但在诗人小传中依然称其“多写艳情,词藻华丽,有香奁体之称”。然而,诗人除了《香奁集》,还有《玉樵山人集》编入《翰内翰别集》。韩偓后期的诗,由于历经世乱,诗风丕变。有诸多伤时忧世和慷慨愤激的作品,反映当时一些历史事实。如其作于后梁开平元年(907年)、题旨重大的《感事三十四韵》(为韩偓篇幅最长之诗),具体而微地记录了唐将亡时权奸误国篡权、馋害忠良的鬼魅行径:“恭显诚甘罪,韦平亦恃权。……谅直寻钳口,奸纤益比肩。晋谗终不解,鲁瘠竟难痊。只拟诛黄皓,何曾识霸先。……中原成劫火,东海遂桑田。”简直就是一首唐末政治史诗。

  《韩内翰别集·提要》这样评价韩诗:“其诗虽局于风气,浑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24]《全唐诗》收录其诗332首。惠安图书馆《螺阳文献》中又发现一首韩偓当年游惠安松洋山所作的佚诗《松洋洞》:

  微茫烟水碧云间,拄杖南来渡远山。

  冠履莫教亲紫阁,衲衣且上傍禅关。

  青邱有地榛苓茂,故国无阶麦黍繁。

  午夜钟声闻北阙,六龙绕殿几时攀?

  诗格的高超与忠愤,可以断定是孤臣亡国后的悲歌。

  霍松林先生赞韩诗:“唐末之诗史,晚唐之正音。”[26]学界的不同评价,恰恰证明了他的诗歌艺术与风格的多样性。正如积数年时间研究韩诗并写作出版了《韩偓诗注》(学林出版社2001年版)的陈继龙先生所说:“时间是最公正的评价者。能够流传下来的诗作,必有其无可替代的艺术价值。”[27]

  由此可见,李商隐当年评赞韩偓,将韩瞻、韩偓父子比喻成凤

  凰,雏凤清脆圆润的鸣叫,应和着老凤的呼叫,显得格外悦耳动听。事实证明,韩偓作为“唐诗殿军”的独特价值与艺术成就,无疑超越其前辈。“雏凤清于老凤声”——诚哉斯言!

  三、 启示:文化的认同庶可消解政治

  之隔阂;韩偓因《香奁集》而使其人格丰盈

  我的家乡福水之得名,缘于清代康熙间邑令李延基(满族旗人)的一次勘灾。汉民族对于满清统治是有民族情绪的。满族旗人李延基却被载入族谱,成为村民的集体记忆。汉民族对异族统治的叛逆心理,可以从洪承畴的生前身后得以窥见。洪承畴降清之后,他的亲人也都感到耻辱,他母亲责打于他,他弟弟宁愿住在船上生活,也不住他盖的房子。而洪承畴死后连福建的祖坟都进不了,在北京西山草草安葬。乾隆间,史乘将其列入《贰臣传》。闽南人褒扬黄道周,贬抑洪承畴,气节观及民族情感使然。

  康熙皇帝为笼络汉族知识分子 ,消除满汉民族矛盾 ,重建统治秩序 ,尊孔崇儒 ,尤其推崇朱熹 ,以朱熹理学为官方哲学 ,并以朱熹的治国思想指导其治国实践,对康乾盛世有着深远的影响。李延基作为通晓汉文化的开明官吏,以一首诗一句话,为我的家乡改名,并得以传颂。说明文化认同的力量可以逐渐消解政治之隔阂。此其一。

  其二,《香奁集》多为表现女性闺情愁思的艳诗。诗人在早年必定结识到心仪女子,使他难以忘怀。虽然他未必经历过像李商隐和韦庄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 但他能够欣赏女性的美好姿容,对她们的情思也有深切体会,因而他的多数作品还是蕴含感情,读罢让人深有感触。《香奁集》中有不少咏物诗,如《咏灯》、《屐子》、《咏浴》、《咏手》、《 松髻》、《袅娜》等,皆从女性的一件细小的装饰物或一种姿态着眼,工笔细腻深刻,感官刺激强烈, 有的诗为了顾及歌伎临场演唱的需要,格调虽不高,但却与酒席歌筵间的狎昵氛围相适应。这也是晚唐时期一种审美趋向的产物。

  关于韩偓作《香奁集》的真伪,历代诗家可谓聚讼纷纭。极证其伪者当属近代高僧弘一法师(1880-1942)。二十世纪三十年,弘一法师嘱其弟子高文显(1912-1991)为韩偓撰写传记。然而,韩偓传记的编撰,整部书稿的主旨和思路出自弘一,高文显仅是一位执笔者。特别是《〈香奁集〉辨伪》一章,从高文显的回忆文章来看,很可能就是弘一手笔,或者主要行文出自弘一之手。弘一和高文显编撰《韩偓评传》之时,正值抗日战争,国家和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整个民族必须长英雄气、消儿女情,同仇敌忾,抵御外侮。通过对《香奁集》的辨伪,屏斥纤软浮艳,提倡刚正忠烈,在客观效果上,确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从佛家眼光来看,弘一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否定事实,不等于事实没有存在过。客观而言,李叔同在成为弘一法师前,不只写过绮语艳词,且还涉足柳巷。虽系时代使然,但毕竟是事实,是其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阶段。李叔同在成为弘一法师,成为人们崇敬的一代高僧大德之后,也是无法回避的。而从李叔同自己,出家之前也写过类似香奁体诗词作品的这一事实,不正可以证明,刚正忠烈的韩偓,写过《香奁集》这类艳情诗,让我们看到一个鲜活、真实的唐季诗人。既有心存魏阙、殷忧国事、抨击权贵、国亡家破、颠沛流离之咏叹,又有伤春悲秋、吟风弄月、遁迹林泉、酬酢知己,乃至倚红偎绿之抒发,这不仅无损他的高大形象,反而使其人格更加丰盈。

  注释:

  [1]民国《南安县志》卷十九《职官志》:“李延基,镶蓝旗荫生,康熙三十二年任。”

  [2]林端严编著《南安福水村林氏谱志》,2013年印本。

  [3]据长辈林孝良(原泉州晦鸣中学校长)讲述记录。

  [4]黄柏龄《九日山志》卷五,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

  [5]韩偓好友颜氏获赠房舍田地立下“颜氏不绝守墓不止”遗训。相传韩偓后代在宋朝时考取功名,迁回了西安居住。他们将杏田村的房舍、田地赠予韩偓的好友、永春人颜氏居住与经营。“韩氏后人从葵山迁回故乡后,韩偓的墓却永远地留在了葵山,颜氏家族感激韩偓后裔的情谊,便立下了永远为韩偓守墓的承诺。”颜氏族人于韩偓墓地右侧修建了守墓人居所。每年的清明节,像祭拜自己祖先一样祭扫韩偓墓。

  [6]御定《全唐时》卷五四o,四库全书本。时李商隐所酬之诗有二首,这是第一首。

  诗的题目交待了写此诗的原由,即《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韩偓的父亲韩瞻,字畏之,就是题中的畏之员外,与李商隐既是故交又是连襟(二人的妻子是姐妹)。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李商隐要离京去四川的东川节度使处做幕僚,当时韩偓只有十岁,就能在送别的宴席上即席赋诗,才华惊动四座。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李商隐返回长安,重吟韩偓题赠的诗句,追忆往事,写了两首七绝酬答,这是其中的第一篇。对于韩偓“才思敏捷”的评赞,怎样才能不落入俗套呢?诗人想象出一幅壮丽的图画:将韩偓父子比喻成凤凰,在开满桐花的丹山上,不时传来雏凤清脆圆润的鸣叫,应和着老凤的呼叫,显得格外悦耳动听。这个比喻,不仅写出了韩偓的少年才气,也将韩瞻夸奖了一番,比起俗称的“虎父无犬子”等俗语,让人耳目一新,也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句。


南安康美镇福水乡风景

  [7]一作致光,又作致元,皆因形相近而误也。《四库全书·韩内翰别集·提要》说“刘向《列仙传》称偓佺尧时仙人,尧从而问道。则偓字致尧,于义为和”。

  [8] [9]《全闽诗话》卷一《香奁集·自序》,四库全书本。

  [10][11][12]吴在庆《韩偓集系年校注》,第7-8页,中华书局2015年版。

  [13]宋陈从易《题韩侍郎致光诗》,转引自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附录》,

  第618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14]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附录》,第631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15]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第132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16]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第369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17]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第49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18]《资治通鉴》卷二六五,第552页,岳麓书社,1990年版。

  [19]《全唐诗》卷六百八十三《闻再除戎曹,依前充职》,四库全书本。

  [20][21] [22]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第180页、291页、67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23]陈才智编著《韩偓诗全集》,第148页,崇文书局,2017年版。

  以下凡引此书,不再注明出处。

  [24]《韩内翰别集·提要》,四库全书本。

  [25]陈继龙《韩偓诗注》,序一,学林出版社,2001年版。

  [26]周秀娟《韩偓政治诗情感表达的文本解读》,《船山学刊》2009年02期。

  [27] 陈继龙《韩偓诗注》,前言,学林出版社,2001年版。

  原载《闽南》杂志,2019年第4期。

编辑: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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