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

看过下面这种观点吗？

“如果他喜欢你，就不会暧昧不清；如果他不再联系你，别为他找理由。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总之，无论他是不主动联系你、他莫名消失、他现在不想跟你结婚、他跟你长期暧昧没确定关系，结论都只有一个，他没那么喜欢你。

这是电影《他没那么喜欢你》里传递的观点，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也被蒙蔽过。但凡对方没有做到我以为的爱的举动，我都会一棒子把他们击倒在恋爱的门前，打死也不让进门。这一闷棍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种思维定势，不允许别人做任何不符合预期的事，只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就是不够喜欢我，他就没资格跟我恋爱。

也不只我一个把这种观念当做金科玉律，我身边的姑娘们也曾陷入到这种思维里不愿自拔，就连上周我在咖啡馆不小心听到邻桌的姑娘聊天，也是同一个路数，一方痛斥男友各种不好，另一方听完自信又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你知道吗？原因很简单，他就是没那么喜欢你。

我们残忍地不谈人性，不谈生活的苦，不去关照对方的经历，也不愿去仔细想一想为什么，直接简单粗暴地承认他不爱你，就轻松地诠释了这个男人所有的过往行径，就连那些曾让你感觉到爱意的回忆，也被你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好像一旦认同“他不爱你”，就可以证明你的恋爱理论，就可以演绎全天下所有的恋爱假设——他爱你，他就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他爱你，他就一定要按照你期望的一切行动；他爱你，他就必须不能做出任何让你感到失望的事情。

我一查这部电影的编剧，Abby Kohn, 果真是位女性，可能还有点直女癌中期症状。

如果你真的坚信，一切爱情烦恼的背后都有“他不够爱你”这位始作俑者在作祟，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谈恋爱、别结婚，因为你一定会失望，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满足恋爱公式的男人。再爱你的人也不可避免地会让你有失落、伤心、不满的瞬间，因为，男人这种生物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一句“用下半身思考”就能以偏概全。

讲几个男人的故事，为你们搭一座桥，去男人心底瞧一瞧。

1.徐斌

以前上学时做展会兼职认识了一个男孩。说白了站展会这种兼职，除了赚点钱以外，能学习到的东西并不多。女孩穿着高跟鞋、紧身短裙微笑站一天才只有150块，对于只做问询解答和搬运东西的男孩来说，一天只给80块。

没错，我们都是为钱而来。但为了钱也有不一样的理由，我是想把生活费赚出来，这个男孩是为了养家糊口，因为他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等他来养。

这个男孩叫徐斌，出生在大山里，是当年山里唯一一个能来北京上大学的佼佼者。为了他能上学，爸妈外出打工，春节都舍不得买票回家，他跟弟弟在家，又当爹又当妈。然而考上大学并不是终点，是偿还助学贷款的开始，是承担弟弟上学开销的开始。来到北京，徐斌在宿舍放下行李的下一分钟，就开始四处打听哪里可以打工赚钱。

徐斌长得很不错，有点儿山里人的质朴和羞涩，还混身上下透着一股勤奋努力的劲儿。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有过心动的对象，只可惜徐斌是一个有着沉重故事的男同学。

他支付不了恋爱的种种开销，除了自己的贷款，还要定期给弟弟寄钱，他大学三年身高又长了5公分，那条被浆洗的发白的牛仔长裤现在变成了裤脚悬空的九分裤，风一吹，赤裸的脚踝就打寒颤。

暴露在现实这股强劲冷风下的，不只是徐斌的脚踝，还有他敏感易碎的自尊心。

徐斌上大二时爱过一个姑娘，虽然表白拙劣，但还是虏获了芳心。他们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一起上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徐斌从自己三餐里省钱，硬生生每个月挤出了点儿钱去超市给姑娘买一大堆零食。

寒假后就是女朋友的生日了，徐斌犯了难。春节他没回家，在北京的百货商场打工，穿上人形玩偶的衣服，戴上可爱的玩偶面具，跟来往购物的人合照，吸引他们来买促销商品。

徐斌说那年是狗年，他演了一星期的萌宠，就是为了女朋友生日那一天，他能送一份礼物，摇摇尾巴，等她的笑。

寒假里他不怎么给女朋友打电话，要知道，当时北京用手机打长途电话，一分钟要6毛钱，打十分钟，徐斌就得饿上一天的肚子。但是想到她，就是他忍耐下去的动力。女友生日时，徐斌送了一份厚礼，至少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份厚礼。女朋友得知他为了这份礼物，大年初一还晃荡在北京街头，难过得哭了起来。

女朋友提了分手，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忍，这份喜欢太沉重，穿在身上的不只是一件崭新的呢子大衣，更是徐斌沉甸甸的心血。这份沉重，压得他们谁都喘不过气来。

后来，徐斌就不再想恋爱了。在他还不能负担得起轻松恋爱的时候，他想独自承受这份沉重。不是没有人愿意同他共苦，只是他更希望跟爱人一起分享爱情的甜头，而不是两个人一起捉襟见肘为了下一顿吃什么发愁。

如今的徐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而苦恼的少年了，弟弟已经大学毕业，父母回家赡养老人，他在天津买了房买了车，他按部就班地还贷，却还没有理所应当地谈个恋爱。

上次去天津我们见面，说起婚恋问题，他还是有挥不去的焦虑，他不知道究竟要赚多少钱才能填满内心的安全感，究竟要拥有多少物质，他才能负担得起不沉重的恋爱。

他指指窗外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坚定地说，我想让我今后的爱人也是这样脚步轻盈，可以大胆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等我不再需要跟爱人一起承担经济压力的时候，我再爱。

2.小马

前几年微电影特别火的时候，看过我男神罗永浩拍的一部《幸福59厘米之小马》，至今难忘。

男主角叫小马，30岁的未婚青年，是一个摇滚乐手，背后宗着无数的果儿，他却从不肯对粉丝下手。他喜欢摇滚青年不该喜欢的一切，老人、孩子和狗，他喜欢科普书籍，对这个世界一直保持着好奇。

在摇滚圈里看似混不吝是最好的混圈儿方式，但小马一直洁身自好，被灌醉了酒都能保持最后的清醒，因为怕被豆瓣月亮小组的骨肉皮们爆料。

科学研究发现，人这一生遇到真爱的概率是28万分之一，这比偶然事件概率还低的情况，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发生。而像他这样的怪物，再遇到同类，概率又被直接降极到784万分之一。

小马说，一个男人刚跟一个女人做爱之后大多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不想理她，一种是想把她踹下床去。但如果出现了第三种——想拥她入睡，那么可能这个男人是遇到真爱了，那个28万分之一。

小马遇到了江婷，他的英语培训老师，一位有知识分子气质的美女。以前学的冷门知识都在约会时派上了用场，小马成功抱得美人归。

江婷就是小马遇到的那28万分之一，他想温存过后拥她入怀一起迎接天亮，但是小马做不到。

小马有成人夜尿症，他在太阳落山前就要停止喝水，可是一到深夜入梦，有些事情还是无法控制，在感受到那潮湿冰冷的绝望之前，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享受昏睡的幸福，但之后他总会毫无意外地在早晨醒在濡湿的床单上。

虽然这种病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但男人怎么会好意思对着心爱的女人说，对不起，我尿床了，并且我会天天尿床。

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尴尬和羞愧？

俄罗斯人安德烈·齐卡提洛也是夜尿症患者，因为忍受不了他人的嘲笑，他成为了一个变态杀人狂，杀害了53条生命。小马没成为杀人狂，但他一次又一次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爱情。

他不想别人发现他丢人的夜尿症，一次次在半夜温存过后走掉，或是把女朋友赶出家门。

长期的稳定关系对小马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不要说结婚，女朋友肯定也会费解，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无法跟自己同眠共枕，他是不是不爱我？不以真正睡觉为目的的“睡觉”，根本不叫“睡觉”！

也只有在还不需要睡觉作为恋爱必备活动的中学时代，小马才有过长期稳定的恋情。这些年，他就只能跟来去匆匆的姑娘睡上一觉，没什么机会好好相处。

可是江婷不一样，她是小马想要守护的女人。他做出了努力，给江婷配了家里的钥匙，打算共同面对问题的时候，江婷却先离开了。

如果这一生你都没有遇到那28万分之一，也会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一旦尝到了点儿甜头，人类就会像实验中的小白鼠一样，满脑子都只想着这件事。小马最终还是忍耐不了真爱的相思之苦，他决定坦白这一切。跟江婷温存过后，小马没有选择离开，他睁着眼，等待着天亮。

电影到这里戛然而止，结局让人遐思。我想象着早晨起来之后小马跟江婷解释这一切的画面，当一个男人把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恋人时，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心情。

有时候不敢爱，不敢面对，是太害怕失去，失掉自尊也换不回爱人。

3.常先生

以前在北京宇宙中心聚会群里认识一个男孩，常先生，有才情又多金，迷倒了无数群里的女娃，是当之无愧的群帅。据说单身两年，可是谁都不信，这么优秀的条件还单身，要么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挑不过来，要么就是花花公子没有固定伴侣，百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

群里没有一个姑娘敢向他直接示好，看过了他前女友的照片之后更是没有人斗胆靠近，前女友这种让人恶向胆边生的生物，只要存在过，就让人心生妒恨，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真正的白富美。

我看过常先生写的很多日志，篇篇充斥着对过去的怀恋和对现实的无奈。一面因为忘不了旧爱，一面因为现实中无人可爱而悲伤。

他对我说，有时候女人比你想象的还复杂，她们在恋爱前就设定了条条框框的前置条件。你要帅，又不能太帅；你要有钱，但也不能太有钱；你要有才，又不能太有才，一旦在女人眼里这些光环被视作过度，她们就担心你会变成光芒普照的太阳，所有女性都可能沐浴在你的身旁，舍不得离开。

还有一些女人的靠近和取悦，不是真的爱他，是仅仅爱他的光环，带到朋友聚会上有面子，女人觉得骄傲；走在街上被无数眼光羡慕，女人就会开心。还有的女人仅仅是旅途过客，在这个站台候车，急匆匆奔赴下一段旅程，你根本不是她的终点，她们不过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男人来填充自己的人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常先生也渴望一段真心，却发现连自己也不够诚恳。他爱过，那个白富美的前女友，在他身边从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轻熟女，最后却变了心。他从未想过他还会娶别人，他没想过见证彼此成长的青梅竹马情最终变成了伤他最深的一把刀，他害怕面对告别和背叛，以及那个还相信这世界上至少他们的爱情不会变的自己。

面对别人的踟蹰不定、猜忌试探，常先生看不到一往情深的真诚，他也不愿交换真诚。

于是他过起了封闭自己的日子，成为了女人口中的暖男，或者是渣男。别人对他好，他也对别人好，别人不靠近，他也不会主动靠近，他不承诺什么，也不保证什么，他看着经过身旁的女人在自己身上索取着短暂的安全感、膨胀的虚荣心以及自以为是的爱意。仅此而已。

他不甘愿让任何人真正参与到自己的生活当中，拒绝被任何暖意和涟漪腐蚀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冷和宁静，觉得你来我往是无趣至极的事，也不会再相信什么人了。因为体会过被放在心尖上，后来登高跌重，知道再摔一次会粉身碎骨，于是爱不起来了，就想给自己留个全尸。

爱情现如今是让他恶心的词，却并不为此感到一点抱歉。

有时候男人不能恋爱，是还没办法自我疗愈，并且遇不到愿意一起疗愈他的人。

四年前我看日剧新番《我无法恋爱的理由》，讲述了三个二十郎当岁的日本姑娘的恋爱故事。一个因为嫌麻烦只想追求事业而不谈恋爱，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喜欢上别人而无法真正恋爱，还有一个因为害羞、畏首畏尾而无法开始恋爱。真是有趣又生动写实的都市爱情，演出了很多适婚女性的喜怒哀愁，让当时的我沉醉了许久。

最近又翻出来温习了一遍，果真不同的年龄段来看同一部剧会有不同的思考。以前只顾着抱怨男人、心疼自己，可是现在看来，无法恋爱的又何止是女人呢？徐斌曾因为物质匮乏没有安全感，小马因为难以启齿的隐疾以及敏感的自尊心，常先生因着一颗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心以及周遭的冷漠……还有故事之外千千万的男人们，有着数不清或许也意想不到的理由而无法开始恋爱。

有时候无法恋爱，也许并不关爱情什么事。可是恋爱，却一定是他把无数个不恋爱的理由偷偷掐灭在心里，一定是穿透了深重的犹豫和困难才留在你身边。

我看着身边这个虽然笨拙地记错了纪念日却愿意跟我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男人，终于决定不再那么轻易地对他说：“你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