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新神榜：杨戬》正在上映。我们今天就讲讲影片的主角——杨戬。
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海报
影片围绕两个劈山救母的神话故事展开：其一是二郎神劈桃山；另一个是沉香劈华山。前者出自明嘉靖年间的《二郎宝卷》，后者则来自清代民间传说《宝莲灯》。不同的是，《宝莲灯》中的二郎神“一黑到底”，是阻止沉香救母的大反派，而《新神榜：杨戬》中，在最后完成了传统意义上的自我救赎，选择与沉香并肩作战，打败了反派——自己的师父玉鼎真人。
杨戬为什么要与自己的师父对着干？为什么不同的神话故事里，杨戬的角色会截然相反？再进一步追问，二郎神就是杨戬吗？我们就带着这些问题了解一下关于杨戬的故事。
多重身份叠加
尽管在今天很多人的认知里，二郎神就是神化后的杨戬，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无论历史上还是神话传说中，二郎神的原型都不止一人。我们今天所熟知的杨戬，是由诸多个身份叠加而来的。
先说“二郎神”一词，最早作为曲名见于唐代崔令钦所编《教坊记》。据说此曲是为赞扬毗沙门天王二儿子独健的勇猛所作。唐朝，经武则天到唐玄宗，佛教在中国再次兴起，其中毗沙门天王信仰大盛。独健是毗沙门天王的第二个儿子，常率将士们巡视边防，甚至在天宝年间还曾救唐玄宗脱困。作为大唐的护国神将，独健在当时有着较大的社会影响力，后人简称其为“二郎”，不少寺庙中塑像供奉。
到宋代时，出于二郎神信仰的本土化需求，同时也为了对抗佛教，官方推出战国时期的李冰次子、道教推出曾在隋朝做过嘉州太守的赵昱来替代独健成为新的二郎神。巧合的是，李冰次子和赵昱都出自蜀地，均以治水闻名，被神化后又同样具有斩蛟神迹。而后人所熟知的灌口，恰恰处在李冰曾治水的都江堰附近。自此，灌口二郎神在中国古代的神话语境中的主流地位得以确立。而宋代官方将二郎神列入国家祀典，封李冰次子为“昭惠显灵真人”，进一步巩固了这一地位。
直到今天，作为民间祭祀的一位神祇，川蜀地区人们祭拜的二郎神仍然是以李冰父子和赵昱为原型的水神。
都江堰祭祀李冰父子的二王庙。来源/纪录片《记住乡愁》截图
至于更广为人知的杨姓二郎神，则得益于文学创作的发展。
在小说《西游记》第6回，二郎神奉玉帝之命前往镇压孙悟空。悟空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吴承恩在此处应是借用了《二郎宝卷》里的故事内容。但这里只明确了姓氏，却并没有说清楚姓名。杨戬的出现，要等到另一部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小说中，杨戬有三样标志性武器：三尖两刃刀、弹弓和哮天犬。
影片中的杨戬与哮天犬。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这一形象，来自氐族人的英雄杨难当。比如，三尖两刃刀是氐人常用的武器，他们打猎时多骑白马，随身带犬。因此，杨戬二郎神身上又有着氐人的影子。
影视剧中的二郎神。来源/86版《西游记》截图
但是，真正把二郎神、杨戬和灌口三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的，则是清末鼓唱词《沉香救母雌雄剑》，称杨戬是“临江灌口二郎神”。
综上看出，二郎神是历史上诸多英雄优化整合而形成的神话人物。杨戬版二郎神虽然出现最晚，但凭借《西游记》和《封神演义》这两部小说以及与之相关的其他文学载体，成为民间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版本。
既然是多个历史和神话人物的叠加，那么二郎神的本领自然综合了以上人物的神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综合实力超强
杨戬的强，首先体现在自身实力。
在《西游记》中，他虽出场不多，却足够惊艳。首先是长得帅。第6回里写他“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其次是战斗经验丰富，“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第三是战力强悍。这一点，从他与孙悟空的交手经过及两人事后反应即可看出。第6回，二郎神奉命围剿花果山，与孙悟空先是大战三百余合，不分胜负，然后双方开始比拼变化。书中写道：
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如昆仑顶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
这一招，在技法上叫“法天象地”。电影中，杨戬也正是依靠这项绝技打败了四大天王。
杨戬的“法天象地”。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但孙悟空不是四大天王，他也会这一招。之后，孙悟空变作麻雀，被二郎神发现，于是变作“饿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孙悟空变作一只大鹚老，二郎神变作一只大海鹤……整个缠斗的过程，孙悟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这在他之前的战斗过程中从来没出现过。
第63回，孙悟空和猪八戒被九头虫所困，恰逢二郎神打猎归来，孙悟空便让八戒去请二郎神帮忙。
行者道：“八戒，那是我七圣兄弟，倒好留请他们，与我助战。若得成功，倒是一场大机会也。”八戒道：“既是兄弟，极该留请。”行者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
待见面后，悟空心甘情愿地被二郎神手下梅山六兄弟称为“孙二哥”。双方“幕天席地，举杯叙旧”。可见，悟空对二郎真君是尊重的，对其本领也是认可的。能让这位怼天怼地的齐天大圣服气，也从侧面说明二郎神的厉害之处。
其次，他有一个强大的团队。
在围剿花果山的战斗中，悟空手下的马、流元帅，被变化后的二郎神吓得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而二郎神手下的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双方手下本领的高低由此显见。
就连悟空自己，在与真君的打斗中，被老君的金钢琢打中跌倒，刚要起身，被哮天犬“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最后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也就是说，十万天兵天将都没能完成的任务，二郎神的队伍给完成了。
相对来说，《封神演义》中的杨戬，更像是对《西游记》中二郎神的补充。比如，《封神演义》交待他的师父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日常使用的兵器是在追赶妖精时在一处洞穴发现的，“闪闪灼灼一口三尖两刃刀”和“一件淡黄袍”；还有在具体作战过程中的七十二般变化等。而这件淡黄袍，在《西游记》中也出现过：“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事实上，《封神演义》中的杨戬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会七十二般变化，都能使出钻进敌人肚子迫其就范的招数，都喜欢不敌对手时去请帮手，都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等等。人们似乎还嫌不够，在后来的传说演绎中又给杨戬加上了一只“神眼”。这下，连孙悟空也被远远甩在后面了。值得一提的是，电影的最后，杨戬正是凭借这个后人给他添加的“神眼”，加上玄鸟的力量最终战胜了自己的师父玉鼎真人。
影视剧中，二郎神与悟空相斗。来源/2011版《西游记》截图
不过，与悟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同，杨戬在《封神演义》中是以凡人肉身出场，第40回，杨戬奉师命下山协助姜子牙，“带扇云冠，穿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很普通的打扮。
影视剧中的杨戬与姜子牙。来源/电视剧2019版《封神演义》剧照
电影《新神榜：杨戬》一开场，杨戬以一个赏银捕手出现，无论打扮还是精神状态，都看不出有何出彩之处。但前后联系起来看，从人到神，又从神到人，然后再到神，杨戬身上似乎比孙悟空具有更大、更自由的创作空间。
在这样的背景下，电影中对我们想象中的仙界场景也进行了“现代化”改编。比如飞船——
木质飞船。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方壶仙岛——
方壶仙岛。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瀛洲仙岛——
瀛洲仙岛。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玉泉山——
玉泉山。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这些仙境以及杨戬使用的武器形态的改变，也让人愿意接受杨戬由人向神的新式成长过程。另外，用发展的眼光看，这样的改编在赋予杨戬二郎神新的神迹的同时，也为后来者的创作提供了更多可能。
复杂身份的叠加，加上后人的添砖加瓦，二郎神的形象和技能得以呈现出复杂化的趋势。同样，这种复杂性也体现在二郎神的性格上，已经很难用简单的“正”“邪”来描述二他了。
正邪两说
在杨戬身上，兼具“人性”和“神性”。
从人性来说，他是孤傲的。《西游记》中说他“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他的表现也的确如此。第6回，他接到玉帝的旨意后，对前来传旨的鬼王说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一个“助”字表明他并没有把自己看作是玉帝的下属。
他也嫉恶如仇。他第一次奉命围剿花果山，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孙悟空及花果山的所有妖精在他眼里都是“恶”。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花果山被严重摧毁。第28回，悟空被唐僧赶回花果山，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凄惨景象：“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你道怎么这等？只因他闹了天宫，拿上界去，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
到第63回，他和悟空、八戒围剿九头虫，亦向悟空和八戒指出：“既伤了老龙，正好与他攻击，使那厮不能措手，却不连窝巢都灭绝了？”当九头虫被哮天犬咬掉一头，负伤逃走时，行者的态度是“穷寇莫追”，二郎神的态度则是“不赶他，倒也罢了，只是遗这种类在世，必为后人之害。”
他与孙悟空还有点英雄相惜。他俩本为敌对，第一次见面打得难分难解。对于悟空的“齐天大圣”称号，他嗤之以鼻：“那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之后悟空被他所擒，穿了琵琶骨，按说这是一种你死我活的仇恨。但到第63回，当二郎神的人马被八戒拦住时，他先是问：“齐天大圣何在？”接着说，“兄弟们，快去请来。”当悟空请其帮忙除妖时，他“若命挟力降妖，敢不如命”。足见杨戬不计小节、英雄相惜的豪放。当然，也有人说，是孙悟空身上那种不畏权贵、不受约束的追求为他所看重，故二人才在第二次见面时惺惺相惜。
当然，他的人性中还包括“孝”和“善”，比如“劈桃山救母”以及电影的最后，当他发现自己被师父欺骗后，决然地站到了沉香的一边。
杨戬与沉香。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他的神性，表面上看是表现在他高超的法力，更深层次看，还体现在他对天庭秩序的维护。他镇压孙悟空，既是执行天庭的指示，也是在履行自身作为神仙的职责。同样，在《宝莲灯》故事中，他千方百计阻挠沉香救母，同样基于此。
《宝莲灯》中的杨戬。来源/电视剧《宝莲灯》截图
站在悟空和沉香的角度，对面的杨戬是可恶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当你被悟空和沉香的视角代入时，同样认为杨戬是邪恶的。而站在天庭或者神仙的角度，杨戬的行为是无可非议的。
说到底，神话故事中神性的背后也是人性，人性本身又是复杂的，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身处不同的位置，都会赋予神话人物不同的性格。因此，杨戬才会在各种神话故事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不光是杨戬，电影中，玉鼎真人成为反派，而申公豹则成了沉香的亲密战友。这些情节与历史和神话传说无关，只体现着今人的认知和理解。
片中杨戬与玉鼎真人在金霞洞。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如果说二郎神的丰富与完善是宗教与文学的共同作用，那么“二郎神杨戬”这一经典神话形象则是大众选择的结果。
来源/电影《新神榜：杨戬》剧照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
2.许仲琳：《封神演义》，岳麓书社2001年；
3.李耀仙：《二郎神考》，《四川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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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旭：《西游记》中的二郎神形象刍议，《沈阳教育学院学报》第12卷第3期；
6.陈小林：《论杨戬与孙悟空的关系》，《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9卷第1期；
7.刘群：《浅探二郎神形象在历代戏剧中的演变》，《戏剧文学》2007年第5期；
8.栗凯凯：《二郎神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演变探析》，河北大学文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