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悦
最近一个月的院线电影，无聊透顶。
“十亩地里一根葱”，唯一有部爽片，《失控玩家》，表现惊人。
这部电影从8月底上线之后，几乎一直盘踞豆瓣热门榜首，这两天才掉到第二名，近30万人评分7.8，从一众院线片中脱颖而出。
▲《失控玩家》豆瓣评分
《失控玩家》从2019年就开始拍摄，受疫情影响，今年才上映。
它讲述的是一个银行职员突然发现自己是AI机器人，他不满充满暴力的生活，于是参与战斗、打败巨头、夺回生活自主权的故事。
令人感到刺激的是，这不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导演却随意运用了《星球大战》里的激光剑，漫威电影里的美国队长盾牌等等经典电影的标志性元素，“冲破次元壁”。
▲电影中对《美国队长》的致敬
原因无它，制作方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已被迪士尼收购，《失控玩家》可以不用顾虑太多版权的问题。背靠大山，很爽。
以游戏为背景、打败巨头的故事，大多都有现实隐喻。《失控玩家》当然也有一点，“不要沉迷游戏”“游戏中的一个AI都在努力改变世界，我们人类也要热爱生活”之类，聊胜于无。
但我们也能从中嗅出一丝丝火药味。
▲电影中的游戏AI场景
面对游戏的蒸蒸日上，电影工业不愿意甘拜下风，它想借机把游戏贬得“一无是处”，让观众愿意回到电影院做梦。
作为一部向游戏工业宣战之作，这部电影的元素众多、故事完整，爽度不下于自己戴着VR眼镜在家里厮杀。
许多同档期电影则早就被甩在几条街之外了。
非玩家的视角
这位名叫Guy的男主角，甚至不是一个“人”。
英文名叫Guy，中文翻译过来，叫作“哥们”、“老铁”。
▲Guy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它可以是任何男人，但是任何男人都不会以此为大名。Guy不仅名字空洞，设定也不走心。他所过的每天都一模一样。在同样的歌声中起床，用同样的姿势和金鱼说早安，喝同样的咖啡，在同一双鞋的橱窗前驻足。他每天从银行下班前，都会有人闯入打劫，而他每一次，都安之若素地趴在地板上，和好朋友Buddy聊着理想中的女孩。习惯了。
▲Guy单调的生活
不是电影编剧忘记了他的主角，而是因为Guy其实是电子游戏中的非玩家角色（NPC）。
▲Guy和好友Buddy
从《电子世界争霸战》到《头号玩家》，以电子游戏为题材的电影从来都是围绕着人类玩家展开。观众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大屏幕看别人的游戏直播。在电子游戏商品还不够发达的时候，观众尚且愿意走进电影院，透过成熟的电影工业看看“未来的游戏”长什么样子。但是如今，即使在家里的客厅都可以戴上虚拟现实眼镜，亲临游戏世界，电影已经很难吸引观众走出家门。
▲《头号玩家》
既然看别人玩游戏已经不再吸引人，游戏题材的电影，就需要提供另一个新视角。
《失控玩家》瞄准了“非玩家角色”。
非玩家角色从来都是充当电子游戏的背景。当我们玩游戏时，他们只是充当转场的中介，赚分的工具。
非玩家角色的特别之处恰恰是他们的无关紧要。
不过，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角色，是真正生活在游戏世界的人。
玩家角色都是人类在扮演，他们另有一个生死攸关的“真实世界”。不管他们多么着迷游戏，他们对于游戏来说也只是过客。在电影中，沉迷游戏的年轻人一边玩游戏，一边还要抱怨母亲在他开直播的时候打扫卫生。
▲沉迷游戏的年轻人
对Guy来说，眼前的玩家在与他交谈的同时，还在与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讲话，简直就像在通灵。
从我们的视角来看，设定简陋的Guy单调可笑。可是从Guy的视角来看，作为玩家的我们也一样笨拙滑稽。
在女主角Millie离线的时候，她在游戏世界的角色就停止活动，宛如一尊蜡像。这在Guy眼中是何等怪异的景象。更为滑稽的是，Guy竟然习惯了Millie不定期的失神呆滞，继续对着她离线的形象喋喋不休。
▲女主角Millie
虽然人类用代码创造了游戏世界，可是人类玩家在Guy眼中，并不是值得顶礼膜拜。一旦Guy猛然醒悟，人类玩家和非玩家角色之间只有一只墨镜的差距，人类就不再是游戏中惹不起的角色。
视角的转换向来都是解构的第一步。
《失控玩家》解构了人们习以为常的人类玩家视角，颠倒了游戏世界和真实世界之间的等级秩序，将观众推向了玩游戏时绝无可能体验到的非玩家角色的位置。
▲模拟现实玩家视角的画面
观众得以从“原住民”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我们寻求乐子与刺激的世界。
对于非玩家角色来说，日复一日、被简单代码设定的生活，是乏味的，整日被蛮横无理的人类玩家拳打脚踢，也不可忍受。
游戏世界最好能够变得跟人类的真实世界一样，和平有序，且充满无限可能。
为了实现这样的政治方案，带上墨镜加入玩家行列的Guy，决心要做一名“失控”玩家。
人机之间有爱吗
促使Guy加入玩家行列的，是他与Millie的相遇。
Millie并不是普通的玩家。她进入自由城并不只是为了打怪练级，而是要搜集自由城的开发商Antwan的罪证。
▲Guy和Millie并肩作战
起因是一则侵权故事。Millie相信，《自由城》非法占用了她更早开发的《游戏人生》的源代码。
而游戏中人Guy，却对Millie一见钟情。
被爱情击中的Guy，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并且相信自己的生活可以变得不一样。
▲Guy对Millie一见钟情
变化是从不起眼的地方开始的。
从不一样的上衣，不一样的咖啡，到抢走玩家的墨镜，帮助其他非玩家角色。
Guy的银行存款数字暴涨，仓库里囤满了武器和交通工具。他成了自由城的名人，连真实世界的玩家都为之疯狂，电视滚动播放着“蓝衫哥”的传奇画面。
▲戴上墨镜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青蛙变王子的童话故事在自由城上演。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Millie也渐渐对Guy产生感情，情不自禁接受了Guy的邀约，一起散步，吃冰淇淋。
▲Millie和Guy一起散步吃冰淇淋
但是她根本无法相信Guy只是一个非玩家角色，一个由代码编写的程序，她追问着Guy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获。
Millie和搭档Keys（键盘）一同发现，原来Guy是她的朋友在《游戏人生》中植入的人工智能。设定之初，Millie的很多喜好就被放进了程序，所以 Guy对Millie的一见钟情，也是“命中（程序）注定”。
▲游戏背后的Keys
不过，在了解到Guy只是人工智能后，Millie并没有停止对Guy产生好感。
在Antwan下令重置游戏之后，Guy忘记了一切，又回到了非玩家角色设定的循环。这让Millie一度陷入绝望。
▲游戏商Antwan
这不仅仅是因为寻找原始代码的线索可能就此中断，还因为她与Guy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一同消失。
紧接着“王子变青蛙”的剧情的，是“睡美人”故事。
这一回，轮到女主角去拯救沉睡的AI男主。
Millie热烈的亲吻了丧失记忆的Guy，如同王子亲吻沉睡的公主，希望相同的刺激能够让Guy摆脱失忆。
▲Millie热烈的亲吻使Guy恢复了记忆
果不其然，Guy不仅重新开启了人工智能，而且还记起了系统重置前发生的一切。Guy的程序隐藏在《游戏人生》的脚本中。
对于《自由城》来说，《游戏人生》的脚本既是核心，又在遥不可及的海平线以外，无法轻易删除。这是Guy得以躲过重置命运的秘密。
Guy知道自己是人工智能，Millie也知道。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他们之间的感情。人机之间的爱情几乎可以说已经在《失控玩家》中实现。
▲Millie陪Guy一起打怪升级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在电影结尾，Millie显然意识到这样的爱是不可能的，只是难以对Guy启齿。没想到Guy竟然也洞察到Millie内心的难处，替她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知道自己对Millie的爱，是由Keys编写的代码，但这并没有否定爱的真实性。
只不过，爱着Millie的另有其人。
Guy只不过是Keys写给Millie的一封情书。
很多人都认为《失控玩家》的结局回归保守，没有让人与机器真正相爱。但仔细想想，若是Guy与Millie终成眷属，Guy也只是遵从着Keys编写的代码去爱，如同完成一项任务。这里没有丝毫浪漫可言，也谈不上什么激进。
▲现实世界的Millie和Keys
反倒是Guy主动拒绝了被设定的爱，更加意味深长。
《失控玩家》并不是很好的中文翻译，英文原文是Free Guy，也就是“自由的老铁”。
爱情固然是促使Guy追寻自由的起点，可是这样的爱情仍然是人类设定的，拥抱这样的爱情也算不上真正的自由。
从这个角度来看，Guy在电影结尾的拒绝姿态才是真正自由的起点。
情书还是战书？
Guy拒绝继续代替Keys爱着Millie，也就是拒绝再充当人类的情书。
实际上，《失控玩家》这部电影也想成为电影工业的Free Guy，拒绝像《头号玩家》那样作为游戏的替代品，充当给游戏工业的另一封情书。
《失控玩家》既让观众体验了非玩家角色的视角，也让观众意识到，人类在游戏中所建造的一切有多么荒谬。
人类的真实世界也并不见得像Guy想像得那样和平有序。
当Guy在海边广场，召集所有非玩家角色发表演说，宣称想要把自由城改造成真实世界的模样，没有无处不在的枪支暴力，一旁的Millie显得非常尴尬。
▲Guy向所有NPC发表演说
因为她知道，现实的美国虽然不像游戏中那么夸张，但确实也是枪支泛滥，命案频发。
观众固然可以嘲笑Guy对人类世界的天真想象，但也不得不回过头来，反省支离破碎的现实世界。
Guy还能够想象一个乌托邦的世界，而人类则陷于游戏世界的感官刺激，把真实的生活拱手让给游戏工业的巨头。
▲现实生活并不像游戏可以无限次复活重来
Guy扮演了自由城的道德卫士，宗教先知。他跨越无边的海洋抵达《游戏人生》的岛屿，如同摩西分开海水，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他的教义再简单不过，就是要让游戏世界的命运掌握在非玩家角色手中，让人类回到属于他们的真实世界。
他拒绝去爱Millie，也就是拒绝两个世界再有任何情感连结。
在电影的最后，真实和虚拟不再混杂在一起，宛若两个平行世界。
在真实世界中，Millie和Keys在街道中间相拥，而在游戏世界中，Guy和好友Buddy也以相同的方式在街道中间相拥。
▲Guy和Buddy街头相拥
这样平行的画面剪辑，暗示了两个世界都各自恢复了“正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真实世界中，游戏巨头倒台，游戏版权回到Millie手中。
游戏世界中，再不会有人类玩家随意施展暴力，只留下非玩家角色平静地生活。电影由此抵达了双重的乌托邦。
▲所有NPC欢庆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显然，《失控玩家》是在召唤一种传统的美国清教徒观念。玩家们沉溺游戏的感官刺激是在逃避现实世界的混乱，一旦人类重回正轨，游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失控玩家》是对游戏工业的战书，而非情书。
没有玩家会认同这种对游戏的理解，也没有玩家会欢迎一个只能学雷锋的游戏世界。更不用说，电影中游戏商Antwan用消防斧砸烂服务器的场景，几乎是有意在挑衅游戏开发者和维护者。
▲Antwan砸烂服务器
好莱坞电影工业与蒸蒸日上的游戏工业，并不只有合作关系，也有竞争关系。他们并不想只是乖乖跟在游戏商身后，把爆火的游戏设定改编成电影。
电影人揭穿游戏人的把戏，狠狠嘲笑游戏人的世界，为的是抢夺客厅或卧室里的玩家，让他们愿意重回电影院。
但现实世界，并不是打倒了游戏工业就能恢复正常。
好莱坞电影所编织的幻梦，也并不比电子游戏的更加真实。
我们看着Guy和Buddy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Buddy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Guy说，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情。
想做什么呢？选择喝卡布其诺？换新的衬衫？还是新的跑鞋？
编辑 | 徐观
排版 | 贝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