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危机爆发后,对急需钱的病患家庭,个人筹款已经成了一种不抱希望的希望。
程智斌透过铁锈的栅栏望向学校。9958华西执行团队 摄
文|新京报记者 邵媛媛
编辑|陈晓舒 校对 | 柳宝庆
►本文约7439字,阅读全文约需10分钟
2019年的冬天,在洛阳栾川县冷水镇东增河小学门口,13岁的程智斌双手扒拉着大门的铁栅栏,他的大眼睛透过栅栏空隙,忧郁地望向几栋教学楼。
五年前,程智斌小学一年级时,母亲杨艳丽每天带着他从大山沟的家,走半个小时,到村上的小学上学。但很快,他们就不用再花半小时去学校了。那年除夕,程智斌被查出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此后,全家过上了四处筹钱,四处求医的日子。
2019年11月25日,为了凑钱做手术,父亲程海波为儿子发起了第三次网络筹款。
五天后,一则《卧底实拍医院扫楼式筹款,审核漏洞多》的视频在网上传播,视频中揭露了一款大病筹款平台“水滴筹”线下推广人员募捐金额填写随意、审核不严、求助故事有模版,和被要求“末位淘汰制”等问题。
舆论在网络上不断发酵,大病筹款平台引爆公众信任危机,水滴筹宣布全面暂停线下服务,同类平台亦然。
从2014年兴起,大病筹款平台已高速发展了五年。但在这五年里,商业与公益,一直是这个行业难以掌控的一块平衡木。往上不断加码的还有:行业监管的“无法可依”、恶性的商业竞争以及无力自救的患者们。
在危机来临后,影响最直接体现在那些筹不到钱的患者家庭身上。他们永远是沉默的一方。
医生不断催着程海波和杨艳丽筹钱给孩子做手术,拿出30万手术费,就能立马把孩子推进手术室。
但12月17日,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只筹到442元。
一个网络募捐的时代
2014年1月30日下午,程海波带儿子赶到河南省肿瘤医院时,他们成了那天最后一个病人。第二天,就是春节。
7岁的程智斌被确诊为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为了赚钱给孩子治病,程海波坐上去甘肃的火车,去做矿山出碴的体力活,他打听到石家庄的医院能治这个病,让妻子杨艳丽带儿子去石家庄。
在甘肃时,程海波给主治医生打了个电话,对方说这是血液科最轻的病,两年内能治好,花费大概是十七八万。“我说那行,就在这儿治。”程海波说,“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赚钱把娃子的病治了。”
半年后,程智斌的病情稳定,杨艳丽带儿子回家。此后两年,程智斌以药为生,每月药费需要五千多元。但程海波因打工过度,腰椎间盘突出,无法再从事重活,只能回老家打零工。杨艳丽为了孩子能做脐带血移植,怀孕两次,均失败。
杨艳丽和儿子在一起。9958华西执行团队 摄
也在程智斌确诊的这年,北京的
创业工程师周汉突然被查出急性肝衰竭。他的同事通过众筹平台轻松筹发起“拯救
创业攻城狮”的筹款项目,消息在
创业圈与技术圈炸开,一个晚上,筹得30万。
2014年,众筹是互联网
创业的风口之一,每个月有七、八家平台诞生,众筹项目五花八门,传播场景集中在个人
微信朋友圈。世界银行发布《发展中国家众筹发展潜力报告》,预计到2025年,我国众筹行业的市场规模将达到460亿-500亿美元。
周汉因术后感染,抢救无效去世,但大病筹款的互联网传播势能被挖掘,轻松筹也将业务方向调整聚焦至大病筹款。爱心筹、无忧筹、诺言筹、细雨筹、水滴筹等大病筹款平台纷纷上线,开启了一个网络募捐的时代。
水滴筹作为首个0手续费的大病筹款平台,发展最快。2017年6月上线后10个月内,四万多人发起筹款,近两千万用户捐助了十数亿元。
程海波在读医药费单子。9958华西执行团队 摄
2017年11月某日下午3点,程海波第一次接触水滴筹,攥着手机为儿子申请筹款,一直琢磨到凌晨2点,才把筹款成功发起。
这年冬天,程智斌不断高烧流鼻血,之后晕厥,送急诊。有一夜,程智斌吐血四次,医生说不行了,但最后还是抢救了回来。杨艳丽回想起这天夜里,哭得泣不成声。
医生说,做ATG(抗胸腺细胞球蛋白)治疗应该能治好程智斌的病,但需要十几万。程海波问亲戚朋友借遍,也就“万把回事儿”,远远不够。嫂子对程海波说,你弄个水滴筹试试。
凌晨两点,程海波终于把所有资料都填对,筹款成功发起了。入睡前,他将水滴筹转发到朋友圈,他看到很多人在这个平台上筹到十几万。程海波心里念着,只求老天爷了。
一个月后,程海波在水滴筹筹到1万6,
加上村里学校、
大队和镇上企业的募捐,七拼八凑到五万块。程海波带着钱去求村长,让村长去医院说情,钱慢慢还,才给孩子上了ATG。
一份“满足对工作一切幻想”的职业
2019年10月,程智斌ATG治疗失败,开始每月输血小板维持生命。杨艳丽要带着儿子坐班车翻过大山,再坐大巴才到得了洛阳市里的医院。医生说,孩子只剩下最后一步,就是移植,需要三十万。
在洛阳的医院,程海波遇见了悟空筹的筹款顾问韩甜甜。
程海波已经不想众筹了,他觉得两年前已经发起过一次了,该捐钱的人都捐了,筹不到钱了。
韩甜甜和同事开车去了程海波山沟里的家,外面下雨,屋里也下雨,喝的水都不干净。她坚持让程海波筹款,还帮助他们申请低保户。第二次筹款,程海波筹到了七千多元。
程海波的家。9958华西执行团队 摄
“最土的不就是这话——帮助他人还能赚钱。”韩甜甜说, 2017年,随着网络筹款平台的兴起,线下推广人员的就业市场慢慢被打开。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医院里遇见了一个20多岁急性白血病的孩子——妈妈跟别人跑了,爸爸死了,家里只剩一个残疾哥哥照顾他。他写了一篇《如果可以,我想活下去》的文章,韩甜甜的朋友是轻松筹的志愿者,帮孩子发起了筹款。
韩甜甜觉得这工作可以帮人,便加入其中。
但做久了,她发现作为一个新兴行业,筹款顾问们总要面对各种质疑:有些患者觉得天上没掉下来的馅饼,筹款顾问们不是骗子就是传销;有的患者没筹到理想的金额,就会埋怨,说难听的话。
但更难忍受的,是医院无声又压抑的氛围。
最开始两个月,韩甜甜不敢一个人去病房,“都是去比较严重的科室,浑身插满管子,阎王爷挂着号的人。”
韩甜甜见过一个膀胱癌患者,为了不想拖累孩子,偷偷攒安眠药;见过全家患病,大人们放弃治疗,出去打工给孩子治病;见过很多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在放弃对家人的治疗前,躲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里嚎啕大哭……
做筹款顾问后,林丰(化名)也不断地见证贫穷、疾病、死亡和绝望。
2018年初在北京培训时,他听见CEO沈鹏对台下员工说企业愿景——“帮助亿万家庭”。林丰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份“满足对工作一切幻想”的职业,又能帮助人,又有收入。
“工作前半年,我觉得自己就和救世主一样,比家属还激动。”那一年,林丰家里挂了十多面患者送来的锦旗,墙上红央央一片。
他的手机备忘录存着一千多篇为患者写的求助文章,每个字都是他自己打出来的。后来行业危机爆发,“故事模版”被人诟病。林丰说:“用模版说明他们偷懒,把众筹做得很机械化。毕竟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林丰记得一个化疗到一半没钱的老人,病友联系林丰,赶到医院时,老人已经坐上回县城的大巴了,电话里说,“算了,不治了”,就挂了。
“我才发现,原来你改变不了什么,你起到的作用,并没有你想象的大。用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的话说,这世界上最大的病,是穷病。”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专题调研组《关于脱贫攻坚工作情况的调研报告》显示,2018年底,中国还有1660万贫困农村人口。这也构成了大病筹款平台的用户画像,多是来自三、四、五线城市的困难家庭。在林丰所在的西部三线城市,他常常看到,孩子病了,父母买个馒头在外面吃完,再回医院给孩子买好吃的。
这两年,韩甜甜在医院看到,一些平台的筹款顾问的脚步变得匆忙。一线员工在医院里扫楼,发传单,送爱心赠品,迅速占领了以三、四、五线城市及以下区域的“下沉市场”。
2018年是大病筹款行业高速发展的一年。民政部指定的20家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募集善款总额超过31.7亿元,同比2017年增长近三成。行业最大的两个平台——轻松筹和水滴筹,上线三年后,均筹款超过200亿元。
小白(化名)在江苏做水滴筹筹款顾问时,平均每月能发起七、八十个筹款。他的工作常态是每天跑四、五个医院,十层楼来回爬十回,走每个病房、每条楼道,从1床走到55床,每天的步数都在3万步以上,一个月顶多休息一两天。
医院跑多了,就会有医生或护士直接让他去某个病床发起筹款。之后再跑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去血液、肿瘤和神经科这类重点科室扫楼。
做筹款顾问三个月,小白开始流鼻血。在医院要戴口罩,口罩一拿下来,全是血。医生说是劳累过度。鼻血流了三个月,小白选择了辞职。
下沉市场里的商业竞争
三个月前,林丰也选择了辞职。他受不了医院压抑的氛围,也无法接受越来越商业化的行业竞争,“有点像‘百团大战’,恶性竞争。”
林丰听闻了很多抢患者、抢医院地盘的事例。他说,地区负责人说要“建立医院壁垒”,“就是保证市场占有率,不让别的平台发育起来,让我们和患者、医院搞好关系。”良性的尝试是在节日时,和医院科室合作表演节目,或者派送小礼物。
但在极端情况下——有的平台为了追求数量,一个患者重复发起;有的平台员工专门干扰别人工作,“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你跟患者介绍自己,他也介绍自己,还有在患者面前吵架甚至打架的。”林丰记得。
2018年底,水滴筹实行“末位淘汰制”,要求每人每月最低35单。林丰基本每月能做40单。“但有了要求后,就不是自我驱动,更像在一个销售公司。”
韩甜甜觉得,在一些同行身上总是有一种慌张感。有一次,她发现有同行把其他筹款公司的展牌丢了。还有一次,韩甜甜帮患者用个人的方式发起了水滴筹,等水滴筹的筹款顾问赶来知晓后,一脸生气地问:“为什么不等我帮他发?”
“把我们当销售业务员,我觉得是水滴筹最不需要的东西。”林丰想到自己在医院里对病人介绍是志愿者,但发起筹款更像是在赶业绩,觉得讽刺。
“实际上我们做调研时,我对水滴筹的人说过,我对这种志愿者的‘地推模式’持反对意见。”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马剑银对新京报记者说,“因为存在角色混淆,‘地推’和志愿者,两者的行为基础完全不一样。‘地推’就是按人头赚钱。用商业的KPI模式去推广。”
2019年6月,水滴筹线下服务团队“志愿者”改名为“筹款顾问”,并在12月10日回复新京报强调,改变绩效导向考核方式,严厉禁止故意混淆使用“志愿者”名称,应称呼“筹款顾问”。
马剑银指出,虽然水滴筹属于“非营利”板块,但具有“营利”的属性。根据公开资料,水滴公司有三大主要业务板块:水滴筹、水滴互助和水滴保险商城。
“这三层是逐步发展起来,每一层的客户黏性越来越弱,但是每一层越来越赚钱。”中国社科院保险与经济发展研究中心副
主任王向南解释了这一商业模式:“现在的筹款和互助平台几乎不赚钱,但可以向保险业务做客户引流。”
12月5日,水滴筹CEO沈鹏发表公开信称,启动水滴筹业务不久,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网民健康保险意识的教育场景,借助水滴筹能正确普及进行保险保障的价值和必要性。
12月5日,水滴筹CEO沈鹏发表
微博声明。
“理解商业保险,并且去购买,这才是一个常规方案,而不是靠个人救助做最后的解决方案。”清华大学公益慈善院副院长贾西津认同,她称:“其实这种模式的结合完全没有问题,只要符合第一,没有侵犯公益性,即商业保险的推送,没有损害大病筹款的捐助;第二,具有自愿性,不是强制卖。”
但这种商业模式让许多一线人员产生混淆感。林丰碰见不少冲着做公益入行的同事,最终选择离开。
“完不成业绩就天天挨批。”林丰和同事们聊天内容常常是,今天发了多少个,还剩多少个,要怎么弄。当他听说,有人一个月发起有效筹款数达一百多个。他反问:“这是在用心帮助人吗?感觉就是为了工作而工作。”
筹款背后:希望、质疑和犹豫
尽管商业的味道越来越重,但大病筹款依旧给不少人带来希望。
12月4日,在甘肃张掖,王随(化名)半夜咳醒,几次猛烈的咳嗽之后,开始吐血。他立马吞了两粒云南白药和3粒止血药,但忍不住想:止不住血怎么办?会不会咳血的时候喘不过气憋死?
2016年8月,27岁的王随咳血后被查出空洞型肺结核。他来自单亲家庭,17岁就离家打工。医生说,这病得不间断治疗2年,费用在20万。确诊后,王随开始养病,稍稍感觉好些,就出去打工。
今年三月,王随病情复发,查出多耐药,一线药不起作用了,但二线药费用更高。他在兰州送外卖,复发后只能回了老家。
半夜咳血后,王随犹豫,要不要发筹款。他怕身边的人知道他的病,毕竟现在“谈核色变”。他尤其害怕父亲会有意见。“我现在30了也没结婚,而且又得了这病,他可能会觉得在家里抬不起头。”
王随性格自闭,生活中很少有谈心的朋友。写求助文章,是他第一次对外袒露自己的内心。
筹款发起一个星期后,王随筹到四千多元。金额不大,但网络救助平台令他多了些面对生活的勇气。有三分之二的钱来自陌生人,这令他感到一种与外界的连接,“毕竟有那么多人希望我能痊愈。”
距离张掖一千多公里外的绍兴,朱昱看到每个大病筹款都会捐上20元。
但他有点矛盾,认为至少五成的筹款家庭可负担费用,并无需筹款。又想,万一人家真的需要帮助呢?
2017年,朱昱回家照顾急性白血病化疗结束的母亲,父亲躲开家人,偷偷发起了水滴筹,发到朋友圈时,还特别屏蔽了三个儿子。
三兄弟里,两个哥哥日子过得紧,只有朱昱做了点淘宝小生意,手头上有些钱。父亲不想给他们添负担。朱昱发现后,很无奈,又可怜父亲,“我有钱,用不着筹款。”
父亲筹到了一万多,几乎都是亲戚朋友的钱。朱昱觉得,网络平台上的个人求助和他理解的没钱看病筹款不是一回事。“扶贫是需要的,可如果本身你是负担得起医疗费用的,筹款还有正当性吗?”
关于筹款的正当性,在2019年5月引发了舆论争议,德云社弟子吴鹤臣脑溢血,在水滴筹筹得百万,网友举报其隐瞒财产。
事件曝光后,韩甜甜开始遇到不少类似的情况。一个50岁乳腺癌晚期的中年女人,本筹到五千多元,却被人电话举报。“她写文章说是普通老百姓,结果有人说她摆地摊卖过凉皮,是做生意的。”韩甜甜很气愤。女人更生气,把钱都退了回去。
一个男人因父亲生病,负债几十万,但他有一套贷款了30年的房子。韩甜甜问他,要不要发个筹款?对方说,不行吧,我们家还有房子。
一个老兵在重症里呆了二十多天,韩甜甜让他发个筹款,他说,可是我有退休工资。“他一个月退休工资三千,在重症里面一天就七千多。”
“比尔·盖茨愿意求助,那也是他的权利,但是你可以不捐,这是你的选择。”贾西津对新京报指出,大家似乎更关心有钱人不能来筹款,而不是去
关注平台公布的信息是不是充分,和筹款对象之间有没有明确的协议。“如果筹款对象提供了虚假信息,或故意隐瞒要求提供的信息,这才是最敏感的地方,这种欺骗是违法的。”她说。
在中国农村,筹款也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关于希望的故事,里面布满了中国式的人情与伦理。
韩甜甜遇过一对夫妻,老婆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老头想发筹款,又很犹豫,他拜托韩甜甜,“你能不能不要说我老婆是子宫癌?我怕她看到影响她病情。”文章改了又改,最后写“腹部有肿块”。
另一个得了乳腺癌的女人刷完所有信用卡,找了各种不正规平台贷款,也不愿意筹款。她说,以前在村里也是风光过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得这个病。韩甜甜回,像你这样一根头发都没有,谁不知道你得病了?
还有些人因为筹款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病情加重。韩甜甜说:“有些人非常着急筹款,但还有些穷得要死的人,却一点也不接受,他们觉得死得要有尊严,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
信任危机全面爆发之后
11月25日,韩甜甜找9958(中华少年儿童慈善基金会)为程智斌发起了第三次筹款,目标金额为91万元。
他们没想到,五天后,大病筹款行业遭遇前所未有的社会信任危机。此后,行业进入全面整顿阶段,一线人员暂停工作。
现在,韩甜甜把众筹链接转发到群里,有人回她:“以后你不要往群里发了,我们都不认识。”她身边的人也说,以前他们不知道做众筹是怎么回事,现在知道了,以后只给认识的人捐钱。
在医院,也有患者质问她:“为啥我已经那么困难了,你还要赚我钱?”
韩甜甜回:“你那钱没少你一分,我有工资。”
患者说:“你是凭我赚工资了,是我的钱。”
12月5日,水滴筹CEO沈鹏在公开信中写道:“这几天,看到了有些网友把水滴筹理解成了公益慈善组织,其实水滴筹的核心本质是一个免费的互联网个人大病求助工具。”
停工的日子里,韩甜甜深夜接到了一个女人的求助电话。她老公骑三轮车掉深沟里头了,现在在重症病房躺着,医院让明天就交手术费。女人求韩甜甜过来写个文章发筹款。
韩甜甜电话里回她,现在不让我们去医院了,而且舆论太厉害了,写了文章也筹不到钱。女人说她没办法了,家里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真的拿不出钱。韩甜甜拗不过,晚上十点多,骑了40分钟电瓶车,赶去医院。
“这种平台本身就是个新生儿,人们得允许它犯错,允许它改进,但是现在把它打死了。”韩甜甜很无奈。
“缺乏监管而已,如果监管得当,它自然而然就进入一个良性循环了。”马剑银对此保持乐观态度。
但目前,对大病筹款平台的监管,处于“无法可依”的状态。
马剑银指出,根据《慈善法》第35条后半句,“捐赠人可以直接向受益人捐款”,说明捐赠人的行为属于慈善。但从受助人的角度,向社会求助是一个人的天然权利。“所以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割裂。”
“现在民政部也很头疼,老百姓觉得你应该管,但又没有很强的法律依据去让他们监管。”马剑银说。
吴鹤臣事件后,民政部回应媒体称,个人求助不属于慈善募捐,不在民政部法定监管职责范围内。只有当个人求助平台出现问题引发社会
关注时,民政部依据社会热点为由,出面管理。
而大病筹款平台被诟病最多的——对发起人家庭的审核问题,叶永尧律师表示,不论是现行法律还是“自律公约”,均没有对平台的审核和监督责任进行强制性规定。
同时,平台也不具备资格审核发起人的资产等信息。贾西津指出,现在平台能做的是设立和公布自己的规则,与其用户形成“契约”。
信任危机爆发后,对急需钱的病患家庭,个人筹款已经成了一种不抱希望的希望。
12月9日,程智斌的筹款金额就停在了442元,快十天了,也没涨过。杨艳丽还是固执地在朋友圈转发,每天三四回,但捐钱的人,还没有她转发的次数多。
要是东拼西凑,程海波最多能挤出两千块,这意味着能再送孩子去两次医院,也意味着此后,这个家再也拿不出钱给孩子治病。
杨艳丽只知道网上对水滴筹有质疑,但她没想到,连她的筹款都会受到影响。
程智斌在医院输血小板。9958华西执行团队 摄
为了重建公众信任,水滴筹平台连发四个声明,要改变以绩效为主的考核标准,投入更多力量做好审核。
贾西津说,大病筹款平台是社会阶段性的产物。“我们需要公益的演化,比如医疗制度的完善,保险制度的发达。这些才是制度性的解决途径,而不是每个人病了,靠别人在那儿一个个地去捐。”
而在洛阳山沟中的东增村,程智斌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同龄的孩子已经初中入学,他才断断续续读到三年级。现在,他每天一个人在村里四处
转转,性格内向,不怎么和人说话。
接受采访时,他对着手机,怎么也张不开口,杨艳丽在一旁劝他,“他们都是会帮你的好人,你随便讲两句。”
但电话那头,只有沉默。
你对筹款平台面临的信任危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