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方镕

浩浩一部《红楼梦》，写尽了人生百态。无数的恩怨情仇在不断交织着的情节中让人扼腕叹息，也让人沉迷再三。

如果说，在“两玉”（贾宝玉、林黛玉）的身上寄托了作者较多的理想，从而使小说显得空灵脱俗，让人在经历了几百年之后仍然在大观园的“绿肥红瘦”中留连忘返的话，那么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更使人有眼睛一亮、精神一爽的感觉。因为和空灵的“两玉”相比，凤姐这个人物更多的是来自于生活，她的鲜活、生动，恐怕在《红楼梦》里面是数第一。

红学前辈王昆仑先生，他在40年代写的一本书《红楼梦人物论》里头，有一句很名言的话，就是：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这句话是从《三国演义》那里学来的，说的是恨曹操，骂曹操，曹操死了想曹操。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见凤姐想凤姐呢，其实就是凤姐的辣，它不是一个很单纯的一种味道，应该说是一种复合的辣，可以归纳为五辣俱全，也就是香辣、麻辣、泼辣、酸辣、毒辣。

贾母在黛玉进府的时候说她凤辣子，这个辣字概括得更准确，因为这是最典型的香辣（就好象现在大家最爱吃香辣龙虾一样），贾母就是常常被她的香辣，哄骗得信以为真。

王熙凤一切都忖度着贾母的心思行事，一切为了讨得贾母的欢心。笑，时而盛赞黛玉，时而嘘寒问暖，其实都是表演给老太太看的。而贾母就是愿意这样吃“香”的喝“辣”的，从贾母说的“巧嘴媳妇”的笑话中就可以看出，贾母要大家不要以为嘴巧是好事，一般的“媳妇”们不必为了“嘴巧”自讨苦吃。这是贾母让大家不要因为她偏爱凤姐而心中忿忿不平。

至于麻辣，那是在香辣之后，在舒服、麻酥酥中就让人产生麻痹之感，不知不觉就上了王熙凤的当。这里的典型受害者就是尤二姐。

尤二姐之所以会被王熙凤骗入府中不得脱身，最后被害，关键就是她听了王熙凤的一通好话，以为王熙凤真是很同情她，因为自己不能生育等等。结果尤二姐一想，她本身是侧室，是妾，你这个正室，这么真诚地来请我进府，我能不去吗？那一番话，假话说得比真话还要真，王熙凤讲的时候非常真诚，打动人。

因此，尤二姐在关键的时候被麻痹。她进了贾府以后，就出不来了，她处处受制，最后是被迫自尽。这里王熙凤说得甜言蜜语、花言巧语，让尤二姐上当、麻痹，香辣就变成了麻辣。

王熙凤的才干在宁荣二府中是出类拔萃的，她实际上是荣国府日常生活的轴心，她姿容美丽，口齿伶俐，精明干练，借用秦可卿的话“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人也不能过你”。在可卿出丧时协理荣国府一段，充分展示了她杀伐决断的才干，从千头万绪中找到关键所在，三下五除二解决弊端，把宁国府里里外外整顿的井井有条。这份风风火火的泼辣哪个女子能当？

但王熙凤在丈夫贾琏这个几乎继承了当时大家族公子哥儿的一切劣根性的纨绔子弟面前，有时还是要忍气吞声。她只能一次次看着丈夫把“腥的、臭的”陆续地拉到屋里；甚至在女儿出花时，甚至在自己的生日时，当贾琏佯醉地持剑当众追杀她时，当平日疼爱她的贾母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家谗嘴猫似的，免不了的”时，“平日里霸王似的”凤姐儿就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份儿了。

所以当她的酸辣发泄时就变成了毒辣。整死尤二姐一段，书中写得更为明白，叫“弄小巧借剑杀人”，她设计将尤二攒入大观圆，令丫头虐待，向老太太告恶状，请医生做手脚，最后让秋桐担罪名，可谓精致周到，还一时让别人以为她是个贤良人物（至少将王夫人老太太蒙得死死的在鼓中）。

总之，五辣俱全的王熙凤是小说中一个极为重要、极为成功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小说中地位和所起到的作用，对于读者来说，更主要的是在这个人物身上，有着鲜活的内容，鲜活的因素。

她的香辣是女子个性和魅力的体现，不管是做秀还是献媚，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都是可取的多。而在小说中宝玉曾说：若说老太太只喜欢会说话的，那只有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宝钗曾说：凤丫头说笑过后也就罢了，偏偏林丫头爱用春秋的法子。这两个人的评价无疑很公道地说出了凤姐性格中风趣幽默的一面，也正是这一面使得她在老太太面前八面玲珑，在众姐妹面前谈笑风生，在下人面前威恩并重。香辣有时的确是让人感受到王熙凤风趣幽默的一面。

泼辣的王熙凤让人领略到“女强人”的风采，虽然是“辣”了点，但和现在的女性动不动只会撒娇和撒野的泼辣比起来，王熙凤的泼辣有时会让人觉得她是有能力也是可以信赖的。谁不希望理想的女性是美丽的、懂得人的心理，同时又不是傻傻的应该是聪明的有点能力的呢？

麻辣、酸辣、毒辣固然有点可怕，但如果这样想想，对爱情的失望使这个聪明美丽的少妇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弄权专断之中，如果她不这么精明能干，也许她就甘于俯首帖耳地做个顺从的女人，一如王夫人、邢夫人、尤氏、李纨那样，一如那种社会无数女人那样。如果她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牺牲品，而是读点书，通点理，凭她的聪明该是能够为自己留退路的。

她完全可以不去理会贾瑞的，但她偏去引他逗他直至治死他，在她心底对这些荒淫的败类有着深深的憎恨，那种感觉一如憎恨贾链的负心寡情；她容不下尤二姐，她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她浇灭了她心底挽回爱情的那点火星，在冷漠残忍对待尤二姐的背后，有谁看到凤姐的心也在这样的双刃刀下鲜血淋漓？

在这样类似疯狂的打击报复举动之中她甚至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她的“恐怖”只能给别人制造悲剧，同时也给自己制造悲剧。

所以，这样想来，这毒辣也就有了可以转移憎恨的理由，和现代的女子比起来，我们也会去理解她的无奈，当然也会去欣赏曹雪芹在吟出“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之后，让我们在历史和现实中体味个中滋味，感叹人世的多变和世态炎凉。

空灵的《红楼梦》，鲜活的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