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月的荣安县城,正午骄阳似火,沿街行人寥寥,许多百姓抵受不住毒辣的日头,都在家中避暑,就连前些日子涌进县城的一批流民都失去了沿街讨饭的热情,各自找了阴凉之处猫着,或靠墙半闭着眼睛打盹,或有气无力的躺着,按压着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腹,以缓解久饿的疼痛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驶进县城,离城门最近的十几名流民振奋精神,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提着破碗一涌而上,冲向了进城的车队 车队周围是两列带刀侍卫,中间拱卫着一辆由四匹纯白色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后面跟着两辆青帷马车,以及行李车驾,想来车队的主人非富则贵 十几名流民堵住了车队去路,当先的侍卫队长喝斥道:“闪开” 流民之中一名四十多岁两颊凹陷的中年男子腆着脸往前凑,讨好道:“好心的贵人,给口吃的吧” 马车里传来一把娇脆的女声:“何进,主子不舒服,还不赶紧处置了找客栈歇息?” 何进懒得跟这帮流民废话,长剑出鞘,一言不发砍向挤过来的流民,挤在最前面的流民被砍伤了肩膀鲜血直流,顿时吓的其余人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车队驶向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只有那名倒霉的流民捂着肩膀惨嚎,无人看顾 车队到达城内最大的来福客栈,伙计们殷勤迎了出来,马车里的人终于露了头 当先下来的是一名圆脸丫环,紧跟着便是两名富态婆子,三人回身扶着一名年轻的贵妇下了马车,随后出来的是两名小姑娘,打头的约莫七八岁白胖圆润如汤圆,落后一步的大约五六岁羸弱如细竹,风得大点都担心她要被吹跑了 贵妇牵起白胖圆润的小姑娘率先踏进客栈,瘦弱的小姑娘却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眼神被客栈墙根下躺着的小乞丐吸引,自作主张走过去,蹲下细瞧那躺着的小乞儿 小乞丐面上脏黑,头发打结,嘴唇干裂,只余一双黢黑的眼睛无力的瞪视着她,眼神里似有愤懑不甘的火星子,触及小姑娘清亮的眼神,扑忽灭了,只余茫然 小姑娘伸出细骨伶仃的手指,毫不犹豫摸上了小乞丐脏黑的脑门,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圆胖婆子顿时咋咋呼呼喊起来:“诶诶——姑娘快起来,乞丐身上有虱子,脏死了” 小姑娘手指冰凉,似体有不足,按在小乞丐滚烫的脑门上,让他瞬间舒服的差点哼哼起来,可是紧跟着那富态圆胖的婆子气呼呼一把拉开了小姑娘按在小乞丐脑门上的手,对小姑娘一顿数落 “姑娘,你母亲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你这散漫的性子可得改改如今郡主做了你的母亲,身份尊贵,又是皇室宗亲,你可得跟着郡主好生学习规矩大家闺秀当街摸乞丐的脑袋,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姑娘似乎对她的数落习以为常,并不接话,只是执拗的抽出自己被婆子拉着的手,等她数落完了才认真说:“富妈妈,他在发烧” 富妈妈是新城郡主身边极为得脸的婆子,被打发来照顾小姑娘本来就不大高兴,时时处处以郡主府的规矩来要求小姑娘,此刻更是鄙视的扫了一眼半死不活躺在墙根下的少年,不屑道:“漫说他是发烧,就算是死了,与姑娘你又有何干?” 少年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他的哪根心肠,双目喷火挣扎着便要起来,奈何数日粒米未进,人又烧得浑浑噩噩,才微微欠起身子便全身脱力倒了下去 小姑娘竟也不嫌弃,连忙去扶他,两只小手堪堪扶住了他的脑袋,教他后脑勺免于砸在石板上的噩运 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声:“陆微,你在干什么?”却是新城郡主牵进客栈去的小姑娘寻了过来,见到陆微一双纤细瘦白的手托住了小乞丐的脑袋,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免不得呵斥:“你快放开他,脏死了” 陆微时年六岁,母丧一年多,父亲陆安之与寡居两年的新城郡主成婚不足三月,而呵斥她的正是新城郡主与亡夫生的女儿韩锦 韩锦大她一岁,自跟着新城郡主进入陆家,对陆微百般挑剔,此刻更是对她的行为震惊到了极致:“你眼瞎啊?看不出他多脏?头发都打结了,不定头发里都有虱子”还朝后退了两步,一叠声吩咐跟着的仆妇:“富妈妈,你赶紧抓她去沐浴,盯着她仔细搓三遍!我今天不想跟她一起吃饭,免得她身上的虱子传过来” 她气哼哼扭头走了,富妈妈态度也不甚好:“姑娘,你也别让老奴难做,没听到大姑娘的话吗?郡主素来爱洁,你明知郡主病着,还非要这般不讲究,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上手,还不赶紧回房去?!” 陆微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转头去马车里拿了水囊点心过来,喂小乞丐喝了好几口水,还喂他吃点心 小乞丐饿了很久,吃的狼吞虎咽,富妈妈气急败坏:“诶——谁让你给他拿点心的?这可是郡主的点心” 陆微对她的急怒视而不见,细声细气解释道:“郡主中了暑气,没胃口吃点心,天气太热,这些点心放到明儿就坏了”又对小乞丐说:“你慢慢吃,别着急” 小乞丐漆黑的眼珠子在她脸上扫了一眼,见她五官苍白削瘦,全然没有小孩子的圆润之态,瓷白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透着一股病弱之气,倒也无暇揣测闲事,赶紧埋头苦吃 富妈妈多番阻止,对陆微的态度可谓恶劣,她年纪虽小但定力十足,只当身边围绕着一只嗡嗡乱叫的大头蚊子,照旧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情,待得小乞丐吃饱喝足,她还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块散碎银子塞进小乞丐的手里,细细叮嘱他:“你拿银子找家药堂看病,烧得这般厉害,可再拖不得了” “姑娘你给他银子做什么?”富妈妈气怒之极,上手便要从小乞丐手里抢银子,却被陆微紧紧抓住了手腕,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富妈妈,走吧” 直到主仆踏进客栈,小乞丐耳边还能听到婆子气咻咻的指责:“姑娘你再这样胡乱扔银子,老奴便要告诉郡主,让郡主来教导你” 她虽自称“老奴”,但言行间对陆微的轻视无处不在,而陆微忍功了得,竟也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 小乞丐拄着棍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手心里的碎银子,小声嘀咕一句:“奴大欺主”慢慢拖着双腿往药堂而去,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不良郡主的伤心事情:1.当年强势的新城郡主居然学会挑拨离间加卖惨?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不良郡主的伤心事情:1.当年强势的新城郡主居然学会挑拨离间加卖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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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荣安县城,正午骄阳似火,沿街行人寥寥,许多百姓抵受不住毒辣的日头,都在家中避暑,就连前些日子涌进县城的一批流民都失去了沿街讨饭的热情,各自找了阴凉之处猫着,或靠墙半闭着眼睛打盹,或有气无力的躺着,按压着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腹,以缓解久饿的疼痛。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驶进县城,离城门最近的十几名流民振奋精神,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提着破碗一涌而上,冲向了进城的车队。 车队周围是两列带刀侍卫,中间拱卫着一辆由四匹纯白色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后面跟着两辆青帷马车,以及行李车驾,想来车队的主人非富则贵。 十几名流民堵住了车队去路,当先的侍卫队长喝斥道:“闪开!” 流民之中一名四十多岁两颊凹陷的中年男子腆着脸往前凑,讨好道:“好心的贵人,给口吃的吧!” 马车里传来一把娇脆的女声:“何进,主子不舒服,还不赶紧处置了找客栈歇息?” 何进懒得跟这帮流民废话,长剑出鞘,一言不发砍向挤过来的流民,挤在最前面的流民被砍伤了肩膀鲜血直流,顿时吓的其余人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车队驶向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只有那名倒霉的流民捂着肩膀惨嚎,无人看顾。 车队到达城内最大的来福客栈,伙计们殷勤迎了出来,马车里的人终于露了头。 当先下来的是一名圆脸丫环,紧跟着便是两名富态婆子,三人回身扶着一名年轻的贵妇下了马车,随后出来的是两名小姑娘,打头的约莫七八岁白胖圆润如汤圆,落后一步的大约五六岁羸弱如细竹,风得大点都担心她要被吹跑了。 贵妇牵起白胖圆润的小姑娘率先踏进客栈,瘦弱的小姑娘却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眼神被客栈墙根下躺着的小乞丐吸引,自作主张走过去,蹲下细瞧那躺着的小乞儿。 小乞丐面上脏黑,头发打结,嘴唇干裂,只余一双黢黑的眼睛无力的瞪视着她,眼神里似有愤懑不甘的火星子,触及小姑娘清亮的眼神,扑忽灭了,只余茫然。 小姑娘伸出细骨伶仃的手指,毫不犹豫摸上了小乞丐脏黑的脑门,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圆胖婆子顿时咋咋呼呼喊起来:“诶诶——姑娘快起来,乞丐身上有虱子,脏死了!” 小姑娘手指冰凉,似体有不足,按在小乞丐滚烫的脑门上,让他瞬间舒服的差点哼哼起来,可是紧跟着那富态圆胖的婆子气呼呼一把拉开了小姑娘按在小乞丐脑门上的手,对小姑娘一顿数落。 “姑娘,你母亲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你这散漫的性子可得改改。如今郡主做了你的母亲,身份尊贵,又是皇室宗亲,你可得跟着郡主好生学习规矩!大家闺秀当街摸乞丐的脑袋,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姑娘似乎对她的数落习以为常,并不接话,只是执拗的抽出自己被婆子拉着的手,等她数落完了才认真说:“富妈妈,他在发烧。” 富妈妈是新城郡主身边极为得脸的婆子,被打发来照顾小姑娘本来就不大高兴,时时处处以郡主府的规矩来要求小姑娘,此刻更是鄙视的扫了一眼半死不活躺在墙根下的少年,不屑道:“漫说他是发烧,就算是死了,与姑娘你又有何干?” 少年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他的哪根心肠,双目喷火挣扎着便要起来,奈何数日粒米未进,人又烧得浑浑噩噩,才微微欠起身子便全身脱力倒了下去。 小姑娘竟也不嫌弃,连忙去扶他,两只小手堪堪扶住了他的脑袋,教他后脑勺免于砸在石板上的噩运。 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声:“陆微,你在干什么?!”却是新城郡主牵进客栈去的小姑娘寻了过来,见到陆微一双纤细瘦白的手托住了小乞丐的脑袋,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免不得呵斥:“你快放开他,脏死了!” 陆微时年六岁,母丧一年多,父亲陆安之与寡居两年的新城郡主成婚不足三月,而呵斥她的正是新城郡主与亡夫生的女儿韩锦。 韩锦大她一岁,自跟着新城郡主进入陆家,对陆微百般挑剔,此刻更是对她的行为震惊到了极致:“你眼瞎啊?看不出他多脏?头发都打结了,不定头发里都有虱子!”还朝后退了两步,一叠声吩咐跟着的仆妇:“富妈妈,你赶紧抓她去沐浴,盯着她仔细搓三遍!我今天不想跟她一起吃饭,免得她身上的虱子传过来!” 她气哼哼扭头走了,富妈妈态度也不甚好:“姑娘,你也别让老奴难做,没听到大姑娘的话吗?郡主素来爱洁,你明知郡主病着,还非要这般不讲究,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上手,还不赶紧回房去?!” 陆微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转头去马车里拿了水囊点心过来,喂小乞丐喝了好几口水,还喂他吃点心。 小乞丐饿了很久,吃的狼吞虎咽,富妈妈气急败坏:“诶——谁让你给他拿点心的?这可是郡主的点心!” 陆微对她的急怒视而不见,细声细气解释道:“郡主中了暑气,没胃口吃点心,天气太热,这些点心放到明儿就坏了。”又对小乞丐说:“你慢慢吃,别着急。” 小乞丐漆黑的眼珠子在她脸上扫了一眼,见她五官苍白削瘦,全然没有小孩子的圆润之态,瓷白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透着一股病弱之气,倒也无暇揣测闲事,赶紧埋头苦吃。 富妈妈多番阻止,对陆微的态度可谓恶劣,她年纪虽小但定力十足,只当身边围绕着一只嗡嗡乱叫的大头蚊子,照旧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情,待得小乞丐吃饱喝足,她还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块散碎银子塞进小乞丐的手里,细细叮嘱他:“你拿银子找家药堂看病,烧得这般厉害,可再拖不得了。” “姑娘你给他银子做什么?”富妈妈气怒之极,上手便要从小乞丐手里抢银子,却被陆微紧紧抓住了手腕,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富妈妈,走吧。” 直到主仆踏进客栈,小乞丐耳边还能听到婆子气咻咻的指责:“姑娘你再这样胡乱扔银子,老奴便要告诉郡主,让郡主来教导你。” 她虽自称“老奴”,但言行间对陆微的轻视无处不在,而陆微忍功了得,竟也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 小乞丐拄着棍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手心里的碎银子,小声嘀咕一句:“奴大欺主!”慢慢拖着双腿往药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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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郡主一路舟车劳顿,踏入来福客栈便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诊,说是中了暑气,头晕恶心连晚饭也吃不下,婆子熬了解暑的汤药送进来,她喝了一口便吐,慌的随行的丫环婆子在她房里打转,何进转头又将大夫捉了来,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威胁:“你开的什么药?病人喝了一口便吐,连胆汁子都要吐出来了,还不老实说?” 老大夫在荣安县城行医大半辈子,看过病人无数,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不讲道理的病患家仆,当即梗着脖子道:“解暑的汤药是难喝了一点,但说我的药有问题,不如杀了我!” 客栈的掌柜生怕在自己店里出事,壮着胆子解释:“贵人先别急着动刀,且听我一言。林大夫的医术在荣安县是出了名的,附近不少村镇都有病人前来看诊,许是……许是汤药难喝,贵人难以下咽吧?” 陆微被富婆子揪回房里洗澡,奉韩锦之言如圣旨,盯着她仔细搓洗三遍才放出来,饿着肚子被揪到新城郡主所住的客房门外侍疾,听着里面闹出来的动静,暗暗吐槽:寻常乡间百姓的肠胃粗糙,野菜粗粮都食得,郡主娘娘的肠胃娇贵非常,岂能相提并论? 果然何进闻言便怒了:“乡野贱民,安敢与郡主相比?” 她在继母新城郡主手底下讨生活不足三月,却已经熟悉了郡主及其手下人的行事风格,许是从小出身富贵的鲁王府,又格外得鲁王厚爱,新城郡主萧兰茵骄矜非常,且自傲于出身皇族宗亲。她虽不曾提起陆微亲生母亲,但她身边侍候的丫环婆子连同其女韩锦不止一次嘲讽陆微亲生母亲出身草莽,粗鲁野蛮不知礼数。 陆微胎穿而来,对亲娘印象深刻,每逢此时皆装聋作哑,甚至还在父亲陆安之气怒之际劝说他:“我娘出身与人品如何,与旁人何干?” 她小小的耍了个心机,以“旁人”来指代新城郡主及其身边的人,来试探陆安之的态度。 陆安之闻听此言,慈爱的摸摸她的小脑袋,一头扎进公务,数日都不曾来后衙吃饭。 房内,经过掌柜的巧言相劝,林老大夫总算识清了病患身份贵重但不好伺候的现实,客气道:“草民医术不精,平日接诊的都是乡野草民,既然郡主娘娘未曾喝草民所开的药,不如另请大夫前来替郡主看诊。” 新城郡主身份贵重,走了林大夫还有张大夫王大夫……半下午的功夫荣安县城但凡有点名头的大夫都被请了一遍,也不见缓解她的中暑症状。 众大夫看诊结果一致,奈何郡主娘娘对气味敏感,闻到药味就想吐,熬进来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的泼了出去,最后也只喝了点绿豆汤卧床休养。 主子身体不舒服,身边的丫环婆子都忙着照顾病患,连富妈妈也凑进去献媚,反而让陆微得着片刻的自由。 陆微踅摸出去,发现小乞丐依旧躺在客栈门口的墙根下,身边放着几包药草,显是已经看过病,只是无处熬药。 她估摸着小乞丐约莫十来岁,也是见他年纪小可怜,便央客栈的掌柜借一间柴房给他住,自掏腰包请厨房的婆子帮他熬药熬粥。 新城郡主在荣安县城养了两日的病,小乞丐也在来福客栈养了两日,每日闭着眼睛算着时辰,到得吃饭喝药的时辰,哪怕住着的只是客栈柴房,小姑娘也会先敲过了门,听得他说:“进来。”才会端了粥跟药进来。 小姑娘生的瘦弱,笑起来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辰,透着说不出的暖意,也不问他的身世,更不谈论自家长短,只笑眯眯说:“小哥哥快起来,今日熬的喷香的肉粥,我还让厨房切了点青菜碎在里头。” 小乞丐慢慢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肉粥埋头吃了半碗,终于问出两日来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救我?” 陆微考虑到他的年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便扯个由头哄他,一脸伤感的说:“我阿铭表哥跟你年纪相仿,最是气性大,去年小舅舅揍了他,他负气离家出走,至今还没回来。” 李铭上次离家出走,只走出去三里路,吃光了自己带出来的一包点心五块肉干,在山坡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家中无人追出来,考虑到食宿问题,不等天黑就自己走回去了。 小乞丐:“……你是担心你的阿铭表哥?” 陆微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阿铭表哥离家已近一年,手里没钱,年纪又小,病了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端一碗热粥给他?” 小乞丐喝完了一大碗肉粥,闭着眼睛灌下去一碗苦药汁子,发现小姑娘还深陷在“担心离家出走的阿铭表哥衣食无着”的状态之中,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初次见面,他便听旁人唤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对方不曾做自我介绍,他也不好直呼其名。 小姑娘双手比划:“我娘说我生下来这么小,细弱的跟小猫崽子似的,都不及我爹爹的鞋子长,生怕养不活,给我起名阿细。”她睁着大眼睛反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总算暂时忘了她离家出走的阿铭表哥。 小乞丐道:“我叫阿元。” “阿元。” 小乞丐:“我比你大,小阿细。” 小姑娘:“阿元哥哥?” 小乞丐露出一点笑意,却听得小姑娘担心道:“听富妈妈说,明日要启程。”他面上笑意骤散。 小姑娘解下身上荷包塞给他:“你自己多保重。掌柜的要是赶你走,你拿这银子寻个安身之所。” 萍水相逢,离别在即,阿元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小阿细,多谢你救我,这是临别礼物。” 玉佩触手温润,玉质通透,价值不菲,陆微瞪着眼睛怀疑的盯着他,一不小心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你……你不是降烧了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怎的送了给我?别是又烧起来,糊涂了吧?”说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阿元:“……”
陆微被小乞丐阿元强塞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回房收拾好自己随身的东西,才站在新城郡主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富婆子告状的声音:“郡主,那小丫头整日乱跑,跟个小乞丐搅和在一起,可真是贱人贱命,得了她娘的真传。” 另外一位秦婆子也随声附和:“她娘出身低贱,也是咱们郡主宽仁,才能留她在身边听教,可老奴冷眼瞧着,这丫头表面乖顺不顶嘴,可哪次不是把郡主的教导当耳旁风?” 这也是新城郡主二婚之后发现的最大问题。 陆安之放着满京城高门闺秀不娶,却顶着家中压力娶了出身草莽的原配李清柔,还生了一双儿女。 李清柔短命,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染上时疫撒手人寰,这才令她有机会与陆安之相携白首。 成婚之前,陆老夫人原准备将李清柔所生的一双儿女都带在身边抚养,但陆微不愿与父亲分开,于是只将孙儿衍哥儿留在身边。 萧兰茵原想着陆微不过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其母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野草民,无论是郡主的身份还是皇室宗亲的富贵都容易笼络过去,谁知三个月过去了,还是养不熟。 别看陆微年纪小病歪歪的模样,表面乖顺寡言,实则戒备心极重,极难亲近。况且陆安之极为疼爱女儿,若非此次容溪府乱象已生,他也不会允许新城郡主带着陆微回京。 想到成婚之后继女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是在提醒着陆安之原配的存在,萧兰茵烦躁的皱起了眉头:“总不能把那小丫头撵走吧?” 临行之时,她倒是以“民乱之时一家团聚”为由将陆微身边的两名小丫环跟奶娘放还归家,还当着陆安之的面拨了丫头婆子给陆微,十足“慈爱继母”的面孔,还再三向陆安之保证,一定将陆微平安带回京城,就为着一路之上好拿捏住了小丫头,让她认清楚形势,往后对自己言听计从。 陆安之不放心女儿,原拟派几名贴身长随跟着女儿,却被萧兰茵与陆微双双阻拦,前者有自己的计较,后者担心安溪府乱起来,父亲身边乏人调度。 富婆子最是瞧不惯陆微那副倔头倔脑的模样,眼神闪烁,肚里几番盘算,到底没再说什么。 其间还夹杂着韩锦不屑的声音:“陆微呆头呆脑,最是讨厌,要是半路把她丢了再好不过!” 她从小被新城郡主捧在手心,猛不丁多出来个名义上的“妹妹跟父亲”,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时时处处瞧陆微不顺眼,没少找她的麻烦。 陆微不便在继母房外窥听,索性回房洗漱收拾,早早睡了。 半夜时分,她听到富婆子回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在她身边躺下,呼噜连天,吵得她睡不安宁,也不知几时睡着,再次醒来却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陆微睡的房间临街,外面大街上动静闹得格外大,不但人声鼎沸,还有打斗抢砸的声音,富婆子不知几时已经起身走了,想是去新城郡主身边侍候。 她迅速穿好衣服,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朝下面街道看去,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大街上流民到处流窜,还有不少提着刀斧棍棒的,冲进沿街的店铺打砸哄抢,新城郡主身边的护卫刀剑出鞘,正保护着她们母女俩往外冲,富婆子肥胖的身躯尤其显眼,紧黏在韩锦身侧,所有人都往外冲,竟无人顾得上唤她起床。 陆微手脚冰凉,不敢想象自己流落街头的后果,就算是继母新城郡主再高傲,韩锦的排头再难吃,至少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当机立断,抓起枕头下面的银子塞入怀中,冲了下去,连行李都顾不得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再屈辱也要跟紧了继母。 陆微冲出去的时候,正逢何进带着一队人马砍翻了冲过来的流民,扶着新城郡主母女俩坐上了马车,丫环婆子们也没命的往上爬。 富婆子惜命,一把拉下半个身子已经爬上马车的大丫环绿云,自己先爬了上去,气得绿云差点破口大骂。 新城郡主撩起车帘催促:“快走快走!”车夫扬鞭的同时,她的视线与客栈里冲出来的陆微撞在一处,后者一张小脸煞白,分明是想要冲向马车。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事出紧急,她只顾拖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逃命,竟忘了派人叫醒继女陆微。 陆微追出来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马车已经发疯一般冲向了城门方向,何进带着一众护卫保护在侧,富婆子朝后跌坐下去,后脑勺磕在车壁上,立时肿起鸡蛋大的一个肿块,顾不得疼爬起来往车窗外面瞧去,拍着胸口直念叨:“好险好险!” 新城郡主手指紧扳着车窗,脑子里天人交战,很快眉目狠厉,扭头问道:“富妈妈,陆微呢?” 刚刚才庆幸自己逃出来的富妈妈兜头被泼来一盆冰水,当场被急冻在了原地,僵硬的四下转动脖子,甚至期冀陆微机灵一点,跟在她身后也爬上马车。 她的目光在车内四处转了一圈,绝望的发现陆微似乎……很可能没有跟上来,还是不肯死心,挣扎问道:“她……她会不会在车辕上?” 马车极速往城门方向冲,街道两旁乱哄哄提着刀斧棍棒抢红眼的流民狰狞的面目一闪而逝,新城郡主面色铁青怒道:“不是让你们照顾陆微的吗?” 富婆子:“……”
3、
天色刚亮,荣安县城门才开,流民便乱了起来。除了最近一段时日涌进城内的流民,还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提着刀斧棍棒冲进城来,见得店铺便□□劫,领头的青壮汉子们冲进毫无防备的县衙,趁乱砍了县太爷的头颅,衙差们见此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消息传到来福客栈的时候,荣安县城已经彻底的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走投无路饿到发疯的流民,何进得到消息催促着众人赶紧出发,丫环婆子匆忙之际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只带着随身的贵重物品冲上马车。 富婆子跟两名丫环虽然被新城郡主指派去侍候陆微,一路之上却大多围着新城郡主母女俩转,生怕被长期派去侍候陆微,对郡主这位继女很是敷衍。 陆微自理能力甚佳,也从不麻烦她们,大难临头之际她们竟忘了自己的差使,只想保住性命。 “主子……”富婆子与其余两名丫环面色惨白跪在马车上,既不敢提折返回去救陆微,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犯大错,只能不住向新城郡主叩头求饶:“主子饶命……” 陆微眼睁睁看着继母新城郡主的车驾在亲卫保护之下绝尘而去,沿路撞翻砍伤流民也在所不惜,更不可能折返回来带走她,顿时呆立在客栈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迎面冲过来的流民已经伸出脏手,一把抢走了她腕上的小银镯子,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发现她穿着简素,年纪尚幼,只用发带扎着包包头,并无首饰,这才换了目标冲向下一位住店的客人。 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扯着她往后退,陆微见到来人差点喜极而泣:“阿元哥哥——” 小乞丐显然应对眼前的状况颇有经验,拉着她一路逃进客栈厨房,已经有流民冲进来找东西吃,他顺手扯下陆微的发带,几下弄乱她的头发,又伸手进炉灶下面,捧起柴灰胡乱往她脸上身上糊,不过片刻之间,先前还干净整洁的小女娃便如同街边的小乞儿一般脏乱不堪,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外面大乱,客栈的伙计厨娘等人早逃走了,连掌柜的也不知躲去哪里,冲进来的流民有的冲向各个客房,准备趁乱发一注横财,也有冲进厨房找吃的,在锅碗橱柜里乱翻,灶上四层的大蒸笼也被打开,几名流民抢夺之时竟连蒸笼也被掀翻,白胖喧腾的馒头四下滚动。 陆微迅速弯腰,顾不得脏跟烫,连忙捡了几个,小乞丐急忙扯着她躲去了柴房。
荣安县城的民乱数日不止,刚开始只是饿疯了的流民在城内打砸哄抢,过得三日听说领头的刘达自杀了县太爷之后,竟带领一帮青壮据守粮仓府库,开始招兵买马,竟有起势之意。 为安民心,装模作样在城内贴了安民告示。 小乞丐带着陆微藏身于柴房之内,大部分流民都奔着厨房库房以及客房去了,偶尔有不死心的撞进来,发现里面只有高高的柴垛,以及抱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乞儿,并无值钱之物,遂扫兴而去。 来客福栈很快被刘达手底下的流民接管,还有擅厨事者开始为众流民做吃食,当他们也是流民带来的孩子,便支使着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抱柴烧火打扫卫生,顺便给他们一点果腹之物。 一晃五六日过去了,眼见着荣安县的流民越来越多,这晚回柴房之后,阿元犹豫道:“外面都传开了,听说姓刘的自封大王,手底下还封了好几位大将军,估摸着消息传回京中,早晚有朝廷大军来镇压,荣安县恐怕很快要变成战场。阿细妹妹,你可有投奔的地方?” 陆微迟疑道:“我父亲在安溪府。” 阿元:“安溪府虽然距荣安县有个六七日路程,但今年安州大旱,而安州是晋王的封地,他向来暴虐成性,从不肯体恤百姓,加之地方赋税不减反增,这才逼得百姓没了活路,拖儿带女逃难,只怕安溪府此刻也已大乱。” 陆微担心陆安之的处境,但以她六岁稚龄,就算是此刻连夜奔去安溪府,除了拖陆安之的后腿,也帮不了父亲一点忙,反而要他分出心神照顾自己。 “我不回安溪府!”她此刻性命皆系于小乞丐之身,对他不吝夸奖:“阿元哥哥,你好聪明!”实则内心对阿元的身份好奇之极,但对方打定了主意不肯说,她也不好寻根究底的追问。 阿元摸摸她的小脑袋,忧虑道:“除了安溪府,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奔?” 他曾亲眼目睹亲城郡主抛弃自己,陆微无奈说了实话:“前些日子,安溪府流民增多,父亲不放心我,才让郡主带着我回京投奔祖父母。但……我祖母极为讨厌我娘,连带着也很讨厌我。我娘过世之后,祖母派人抱走了弟弟,我不想留在祖母身边,现在父亲身边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回京,我肯定也要在郡主身边呆着,她巴不得我死在流民手里,在她身边哪有好日子可过?” 陆府除了父亲,恐怕无人为她撑腰,到时候她一个小孩子,还不是任由对方搓扁捏圆。 她发出小大人般的叹息,阿元同情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处境竟也如此艰难,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那你有没有可暂时投奔的疼爱你的长辈?待得安州平定,再回你父亲身边不迟。” 陆微眼前一亮:“外祖家算不算?” 李清柔出自武凌镇的飞虹山庄,老父亲正是飞虹山庄的庄主李含光,一把飞虹剑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与陆家世代书香门户相比,算是出身草莽,无怪被陆老夫人轻看。 陆老夫人生了三子二女,其余儿女的婚嫁皆门当户对,唯有幼子陆安之当年出门游学之际结识了初出江湖的李清柔,许是前世的孽缘,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非卿不娶。 陆安之回京之后,接连拒绝了陆夫人相中的数家官家千金,在家中轰轰烈烈闹了一场,连陆大人以“断绝父子关系”要挟都没能阻拦住他想要娶李清柔的决心,最终如愿以偿。 但陆李两家结亲,门户之见极深。 陆家瞧不上李家的门第,认为李清柔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陆安之,才成就这桩婚事;而李含光也早相中了江湖中的俊朗后生为婿,不大瞧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陆安之,架不住女儿苦苦哀求,只得成全了一双小儿女。 李清柔过世之后,李含光父子前往陆家奔丧,也提起要接了陆微姐弟俩回飞虹山庄,但彼时陆安之心碎断肠,陆家人强烈阻止,陆微心疼父亲丧妻悲伤难禁,既未回陆家老宅,也未前往飞虹山庄,留在父亲身边。 陆微既有去处,小乞丐当夜便带着她去厨房偷了些馒头干粮之物,趁乱带着她连夜离开了荣安县城。 两人年纪小又无牲畜代步,全靠双脚丈量,沿途遇上不少投奔刘达的流民,听说荣安县开仓放粮,扶老携幼前往。 陆微年纪小,从未走过长路,咬着牙走了一日,只觉脚丫子钻心的疼,到了晚间寻得一处破庙,脱下鞋袜一瞧,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疼的泪珠子在眼眶直打转。 阿元见她可怜模样,哄着她吃了几口干粮,次日上路便要背着她。 陆微坚持要自己走,实在疼的受不住了在阿元背上趴一会,大多时候还是牵着阿元的手一起走。 走了快一个月,两人到达清西镇,陆微脚底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蓬头垢面浑身发臭,就算是站在新城郡主面前,恐怕她都不能认出眼前的小姑娘乃是当初白净瘦弱的继女。 清西镇风调雨顺,显然未曾受安州之乱影响,街市间商贩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陆微嗅着食物的香味扯着小乞丐的袖子一路往前冲:“阿元哥哥快走,我闻到了芝麻烧饼的香味,刚出炉的!” 阿元笑着任由小姑娘拖着往前走,却不防陆微走的太快,斜刺里撞上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对方被他二人身上的味道熏得差点吐了,身边跟着的护卫伸脚便踢了过来。 眼见得陆微躲避不开,阿元猛的朝后一拉,小姑娘被扯开,而他结结实实挨了那护卫一脚,朝后飞了出去。 “阿元哥哥——”陆微既惊且骇,尖叫着扑了过去,眼见他当场闭过气,顿时急的大叫:“大夫!大夫!救救我哥哥……” 那少年没想到身边护卫不分轻重,竟将个乞儿给踢晕过去,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到底有恃强凌弱之嫌,于声名有碍,忙催促手下人去请大夫。 他站在陆微身后,当着来往驻足瞧热闹的百姓,扬声道:“小孩,我乃朱七郎,方才不曾注意,手下护卫与你兄长相撞,竟无意伤了他。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你休得惊慌。”还下意识整整衣袍。 朱七郎年纪不大,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倒已经学会了装模作样。 陆微分明亲眼瞧见他身边的护卫踢飞了阿元,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是相撞,还派人去请大夫,立时便有路人夸赞朱七郎仁义,若非形势比人强,她都要当场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 她如今是无依无靠的小乞丐,还想让阿元及时得到救治,就只能依赖朱七郎的“仁义”,忍着恶心向朱七郎道谢:“多谢七公子!”
4、
朱七郎的手下办事迅速,就近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检查,万幸只是暂时闭气,骨头与内脏并无大碍。 老大夫妙手回春,几针下去阿元便睁开了眼睛,抓着陆微的手追问:“阿细,你有没有受伤?” 陆微连连摇头:“阿元哥哥,我没事!” 朱七郎环顾四周凑热闹的百姓,矮身凑近,俩乞儿身上的汗臭味扑鼻而来,差点令他闭气。但当着四周围观百姓的面,总还要顾及自己谦和的形象,于是憋着气低声问道:“小兄弟不要紧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陆微内心深厌这少年装模作样,踢伤了人却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假作不察他浅色袍袖之上印出来的手印,大声感激道:“真的吗?真的吗?!” 围观百姓目光热切:“……”什么真的? 朱七郎有种被狗皮膏药贴上的错觉,不过想到俩小乞丐不过一把铜板打发走,也不费什么事,便含笑道:“小兄弟可以在镇上打听打听,谁不知我朱七之名?”用眼神示意小乞丐松开他的袖子。 陆微仿佛未曾觉察到自己弄脏了朱七郎浅色的袍子,感激的都快哭出来了,嗓门声极大,数步开外驻足围观的百姓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朱七公子是说,要派人送我们与亲人团聚?” 朱七郎:“……” 朱七郎满面惊愕,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何时说过这话? 小乞儿一蹦三尺高,连声感谢:“朱公子高义!我哥哥身上有伤,一时半会走不了路,您还要派马车啊?”她好像紧张的都要结巴了:“真的真的……真的要派马车?” 朱七郎:“……” ——等等! 什么派马车啊?! 小乞儿却不等他开口,欣喜向地上躺着的兄长报讯:“阿元哥哥,你听到没?朱七郎说要派马车送咱们回乡呢?” “听到了!”阿元平躺在地上,从头到尾都没听到朱七郎提起派马车送他们回乡之说,更将他的惊愕与恼怒尽收眼底,在对方拒绝之前捂着心口说:“多谢朱七公子仗义!” 朱七郎:“……” 就很气。 朱家人丁兴旺,到朱七郎这一辈同个祖父的亲堂兄弟足足有十几位,再加上叔伯们的生育能力,肉眼可见未来几十年亲堂兄弟的阵容还会不断扩大,但祖父手里能漏出来的东西是有限的,于是堂兄弟之间竞争非常惨烈。 朱七郎亲爹是个倔头,不大会讨好父母,好处都让兄弟们占了,他从小在母亲对父亲的埋怨声中长大,读书刻苦不说,为人处世也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对外自然是谦逊仁义,有君子之风。 当着凑热闹的百姓,他也不好当街与两名乞丐争执,若是此事传到祖父耳朵里,恐怕有损他一贯的形象,只得咬牙认栽,派了一辆马车送两名乞丐离开。 数日之后,当马车停在飞虹山庄,大门口的小厮听说眼前的小乞丐是庄主外孙女,一脸呆滞跑去通报。 李含光带着妻儿亲迎出来,见到蓬头垢面分不出男女的小外孙女难以置信。 “阿细?” 他蹲下身来,粗粝的大掌扒拉开陆微披散打结的头发,露出肮脏熟悉的小脸,一把抱着小外孙女差点老泪纵横:“小微,你……你怎么来了?” 陆微一个多月未曾洗澡,全身脏的瞧不出本来面目,她自己闻着味儿都不大好,但为着安全着想只能越脏越好,此刻终于彻底放松,抱着外祖父的脖子不肯撒手:“我想外祖父就来了。” 李含光小心翼翼抱起外孙女,只觉她轻的不可思议,怀疑女婿跟新妻虐待了小外孙女,这才让她一个六岁稚儿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外家,心疼之极:“陆安之这个畜生,这是有了新人连自己女儿都容不下了?!” 李老夫人上前来摸着她消瘦的小脸心疼的直哭:“我可怜的微儿,可怜的清柔……” 李长风思及早逝的妹妹,顿时也气红了脸,大骂陆家没一个好人。 陆微置身于李家人的怒火之中,心中却暖意融融,她扯扯李含光的大胡子,细声细气说:“外祖父,是阿元哥哥送我来的。” 李含光听这小乞丐不远千里送外孙女回来,忙向他道谢,热情邀请他进庄里歇息。 阿元亲眼见到飞虹山庄众人对陆微的疼爱,总算放下心来,既不肯进庄,也不肯收李家人送上的谢礼,摸摸陆微的脑袋,向她道别。 陆微得他一路照顾,内心感激不已,再三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他坐上马车走了。 她追着马车小跑着不断叮嘱:“阿元哥哥,你到家了写信给我?一定要写信啊!” 阿元隔着车窗柔声应她:“好!你快回去吧!” 谁知他一去无踪,直等陆微长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也不曾收到过他的只字片语。 骗子!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如是骂道。 飞虹山庄众人心疼她继母不慈,直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李长风膝下只有两子,外甥女生的酷似早亡的妹妹,疼她犹胜过自己的儿子。 陆微经此一事,知道凡事还要靠自己的道理,遂提出练武强身。 李家人回想她千里投亲的乞丐模样,至今心疼不已,但凡她提出的要求无有不应,纵然知道她自小体弱,舍不得她吃苦,但陆家如同龙潭虎穴,将来总要有面对的时候,于是便让她跟着舅父李长风习武,时常还能得外祖父李含光亲自指点。 陆微每日除了跟两位表兄练武识字,还眼巴巴盼着阿元写信来,连小表兄李铭牵着狗带她去野外抓兔子都心不在焉。 朝也盼晚也盼,起先还当阿元家事缠身不得空写信,过得两三年渐渐死心,许是在阿元的心里,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的同路人,说起来她救过阿元一回,阿元护送她回到飞虹山庄,两人早已互不相欠,也难为她还记挂着他的安危。 忽忽过得五六年,她连阿元的模样都忘了,每日在飞虹山庄读书练武,闲暇时跟着两位表兄骑马打猎,淘气起来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偶尔还有上门约架的江湖儿郎,都是冲着飞虹山庄的名头来的,皆由大表兄李钰出面应对。 她有时候替大表兄摇旗呐喊,兴致上来也跟着小表兄参与群殴,被李含光撞见罚站,兄妹三人顶着大太阳站在梅花桩上互相打气,日子过的逍遥快活,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二八年华。
5、
飞虹山庄背靠九龙山,而九龙山宛如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盘伏绵延几十里,山势陡峭险峻,流泉飞瀑,深沟峡谷,四时美景各有不同。 九龙山龙头半山腰有一处寺院,香火鼎盛,是本地出了名的灵山宝刹,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信众徒步登山,进寺求告,热闹非凡。而龙尾却朝天甩了出去,空悬的尾巴尖之上险之又险的建着一座小小道观,只有师徒二人。 观主玄诚道人与李含光乃是至交好友,有时带自己的徒弟清风下山,在飞虹山庄盘桓一段日子,李含光烦闷之时也会来道观小住。 阳春三月,一帮少年男女互相结伴上山玩,却在山脚下吵了起来。 李长风的夫人赵氏娘家侄女赵嫣然跟着哥哥们前来飞虹山庄做客,特意打扮的犹如枝头盛开的春花,娇俏明丽,原以为爬山只是沿着寺庙的石阶登上去既可,谁知李铭却将一干人带去了龙尾处。 下了马车她便不乐意了:“铭表哥,怎么不是去庙里啊?” “庙里有什么好玩的?全都是太太奶奶们求菩萨,还不如去找清风玩。” 赵嫣然提着自己新做的裙子很不高兴:“清风一个小哑巴,连话都说不了,有什么可玩的?”她站在山脚下发起了脾气:“反正我不去!” 赵家有意亲上加亲,但年前李钰与云家庄的二姑娘云瑞华订了亲,剩下的便只有李铭了。 赵嫣然内心对大表兄李钰颇有几分倾慕之情,奈何李钰拿她当妹妹看,便只能来将就李铭了。 李铭从小便是个猫狗都嫌的跳脱性子,跟姑姑家的陆微处的跟亲兄妹没什么两样,但对舅舅家的表妹便有些不耐烦,实是因两位表妹的性格大相径庭。 “反正我也不去山上拜佛,有什么可求的?”他还不知舅父家的打算,更不肯对赵嫣然相让。 同行的世交冯家兄妹俩、祝家兄弟带着幼妹、还有云瑞华兄长与三弟,都站在山脚下等着这对表兄妹论高下。 当着众人的面,李铭竟不肯依从自己的心意,赵嫣然怒从心头起,本想一走了之,但见站在李铭身边的陆微,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从小到大,但凡她来姑姑家玩,每次跟李铭闹不愉快,虽然陆微从不曾掺言,但她对李铭的决定从无异议,若论跟李铭关系最亲近的女孩子,当属陆微。 “反正我不管!”她一把拉过陆微,向李铭宣布:“你不去算了,陆微要跟我去寺里看桃花!” 李铭也拉住陆微的手不放:“微儿还给清风带了点心,才不会跟你去看什么桃花。” 陆微:“……” 陆微没想到他们兄妹俩吵架,居然把自己卷了进来,分别拽着她的手互不相让,她慢吞吞道:“大哥哥,借你的宝剑一用。” 兄妹三人都习剑,李钰不大明白:“借我的剑做什么?” 陆微一本正经道:“劳烦大哥哥把我一劈两半,一半跟着铭哥哥去找清风玩,另一半跟着嫣然表姐去寺里看桃花。” 一帮少年男女顿时相顾大笑,连赵嫣然也讪讪松开了手,李铭顺势把小表妹扯回自己身后。 赵嫣然的胞兄赵淞亦知家中打算,眸光若有似无落在李铭跟陆微身上,笑着打圆场:“倒也不必把微儿妹妹一劈两半,只需分成两拨行动即可。不如……妹妹们都去寺里,由钰表哥陪着,咱们几个去爬龙尾?” 李钰许久未见云瑞华,正憋了一肚子衷肠要诉,难为赵淞替他着想,当即同意。 可惜李铭这个刺儿头不肯,扯着陆微不松开:“不行!微儿念叨了清风好些日子,我们要去观里找清风玩。” 几番争论,最后由李铭带着陆微,还有祝家老二祝闻钟、云家小公子云桓,以及赵淞一起去道观,其余人皆偷闲去寺庙玩。 陆微上次去观里的时候,发现清风的道袍短了不少,她自己于针线上头稀松平常,平日衣饰多由舅母赵氏张罗,便磨着赵氏替清风准备了两身道袍,连同点心等物装在背篓里,一并带上山去。 东西不少,临行之时她分做两份,跟李铭各背了一个背篓,才爬了几步,祝闻钟跟云桓便抢着要替她背。 “微儿妹妹,有我们几个,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姑娘背?” 陆微先天不足,在飞虹山庄习武这十年除了格外纤瘦些,已与常人无异。不过她背起背篓还是难免让同行的儿郎们羞惭。 赵淞二话不说直接从她身上卸下背篓背了起来,催促众人:“赶紧走吧,再不上山,都快要正午了。” 一行少年人赶紧出发,中途好几次陆微想要讨回背篓都未成功,而祝闻钟跟云桓倒是份外殷勤,时不时便想她扶一把,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同为少年郎,赵淞敏锐的察觉到祝闻钟与云桓的小心思,也有心试探陆微,便开口问道:“微儿表妹,你与陆大人多久未见了?” 陆微扶着旁边的树枝侧头想想:“足有九年了吧。” 十年前安州之乱震惊天下,当年的刘达一度招了十万青壮流民,占据了安州秦州,甚至将晋王府也给连锅端了。身为朝廷命官的陆安之在民乱之中受了重伤,若非容溪府的一户百姓所救,早已罹难。 朝廷派兵平叛,足足花了十个月时间,其间音讯不通,待得他回京述职,已经是一年以后,才得知新城郡主在半道上弄丢了陆微,顿时肝胆俱裂,怒不可遏,不敢想象当时兵荒马乱,女儿一个六岁稚童该是如何恐惧,当时便要闹着义绝,辞官寻女。 新城郡主再三解释,并有身边丫环婆子为证,说是陆微不听管教在客栈之时四处乱跑,被个小乞丐拐跑了。 时隔一年,陆微再无音讯,新城郡主便笃定继女早已死在那场民乱之中,不是饿死便是被人杀了,尸骨无存。反正她不可能跑回来向陆安之告状,更是心下无忌。 陆安之熟知女儿秉性,并不肯相信她的解释,铁青着脸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不依不饶:“微儿从小乖巧懂事,跟着你出远门,更不可能乱跑。同样都是女儿,你的女儿连跟头发丝都不曾掉,却将我的女儿弄丢,如此心毒,我怎可与你再做夫妻?” 新城郡主闻听此言,如遭雷劈,没想到他果真为了女儿要与自己斩断夫妻关系,顿时顾不得面子,捂着帕子委屈的哭起来:“夫妻?我与你成亲之时,你百般不愿,只说尚在李氏丧期,长居书房……后来一别便是一年,我与你何曾做过夫妻?” 陆家父母闻听此言,都震惊的去看陆安之,连闻讯赶来的老二陆建之两口子都听到了三弟房中秘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安之当初并不同意续弦,但长兄陆敬之在鲁王封地为官,出了大纰漏,若是遮掩不过去便要被押解回京受审,前途尽毁。正好新城郡主对他念念不忘,鲁王府亦有意结亲,条件便是帮陆敬之遮掩过去。 他丧妻一年,还在伤心之中,原本百般不愿,却在回京之时被父母以死相逼,只求他救长兄一命,否则陆老夫人便要当着他的面自尽,万般无奈之下才点了头。 陆老夫人没想到新城郡主自成亲之后居然还受了这等委屈。她从来不喜三房的孙女陆微,比起早亡的李清柔,她更喜欢陆安之后娶的萧兰茵,况且往后陆敬之的前程还要借鲁王府提携,就更要维护新城郡主了。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她握住了新城郡主的手,以示安抚,又教训三儿子:“微儿那丫头从小性子古怪,跟她娘一样孤僻,你做父亲的瞧着自然乖巧,可离了你她在郡主面前未必乖巧。小孩子不听话走失也是有的,难道还能是郡主故意把她丢了不成?” 新城郡主听到婆婆这番话难免心虚,但陆安之既无人证,她更不能承认,当下捂着帕子直哭:“夫君此话诛心!锦儿胆小,出门在外与我寸步不离,可微儿……那丫头胆大到处乱跑,难道也是我的错?” 陆安之闹将起来,哪里肯再管陆敬之的前程,双眼充血不管不顾:“你走时答应过我要护微儿周全,现下她生死不知,你竟还有脸将错处往她身上推?” 新城郡主见丈夫铁了心要与她义绝,不但公婆兄嫂帮忙劝和无用,便是推出富婆子打死顶罪也无济于事,只得哭着回京中鲁王府求助。 鲁王世子亲自前往陆府说项,陆老爷子压着儿子低头,还是不能挽回陆安之义绝之心,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李含光派去容溪报信的长随刘晏一路追到京城,才平息了陆府之乱。 刘晏别的不曾多说,只讲陆微被个小乞丐护送前往飞虹山庄投亲,路上吃了许多苦头,脚上磨出了血泡走出了厚茧,面黄肌瘦跟街边的小乞丐没什么区别。飞虹山庄的主子们见到无不流泪,便是庄主一把年纪也心疼的抱着小外孙女直哭,休养了一年如今还很虚弱,不适合长途跋涉,只得留在庄子里静养,一时半会恐怕不能送还陆家。 陆安之向吏部请假,亲往飞虹山庄一趟,抱着女儿心疼的几乎说不出话,再询问当时情况,陆微无有隐瞒,一一道来。 他闻听果然是新城郡主有意弃女儿于乱民之中于不顾,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命去了,顿时又惊又怒,虽顶着父母的压力不能义绝,却向朝中自请前往南越偏远湿瘴之地为官,与新城郡主天各一隅,并将女儿托付给了岳丈李含光代为抚养。 九年间父女俩多有书信来往,赵淞既提起陆安之,祝闻钟与云桓便好奇问起来,陆微面上笑意渐浓:“去年底父亲还来信说今年他要去吴江为官,到时候派人接了我去玩。” 李铭没心没肺,只惦记着出门游玩,连连道:“微儿,到时候哥哥陪你去。” 云桓闻听此言,不由急了:“那……微儿妹妹你还回来吗?” 这傻小子简直问出了赵淞心中所想,他紧跟在陆微身后,只听少女细声细气说:“我也不知道呢,全听我父亲的安排。”
6、
清风十四岁,瘦瘦高高如山头新松,正百无聊赖坐在道观外墙向山下张望,双脚空吊在悬崖峭壁之上,远远见到陆微一行爬上来的少年人,跟猴子似的蹦了起来,拽着峭壁间伸出来的树枝几荡,便落到了陆微面前,眼中漾着说不出的喜悦。 陆微对上少年大大的笑脸,也不由笑起来,侧头问李铭:“清风又长高了?” 清风眼神晶亮,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得意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师父玄诚子温言寡语,他还是少年心性,每日虽也能定下心来练武,但总盼着有人能来说说话。 陆微连忙放下背篓,拿点心给他。 清风打开油纸包闻到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珍惜的要包起来,想是要留给师父,陆微连忙拦住,拿一块给他吃。 “这一包都是你的。”她从背篓里再掏出一包:“这才是玄诚道长的,可没你那么甜。” 清风喜甜食,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每次吃到甜食眼睛都亮了,陆微便记在心里,特意让厨娘加了许多糖。 飞虹山庄上下都宠着陆微,连厨娘也对她有求必应,但凡她的要求无有不应之理。 李铭亦从背篓里取出道袍,清风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陆微打开道袍往他身上比划:“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清风顿时惊喜不已,连忙脱下了身上的旧袍子,爱惜的折起来放置一旁石上,这才穿起新袍子,发现竟意外的合身,不由摸了又摸,高兴不已。 他是四岁的时候被玄诚道长从外面带回来的,差不多跟陆微前后脚来到武凌镇,得益于玄诚道长跟李含光常年来往,也算是陆微李铭的发小。 云桓奇道:“要是不合身呢?”暗想原来陆微不肯去寺里看桃花,是惦念着清风的衣服,若是不合身恐要当场修改? 哪料陆微没见到玄诚道长的身影,低头帮清风提肩扯袖,头也没抬道:“那就让二哥哥给改改。” 练剑须眼到手到心道,而李铭从小便是个皮猴,性子定不下来,李长风为了磨练小儿子的心性眼力,可没少逼着他做些枯燥乏味的练习,练针线活便是其中一项,间接导致李铭的针线活要比陆微出色不少。 兄妹俩以前结伴出门淘气,陆微的衣裙被树枝子扯破,为怕家中大人教训他带着妹妹胡闹,都是李铭悄悄缝补。 家里人都长着眼睛,开初李铭的针法稀烂,缝得皱皱巴巴,但见得他们兄妹和气亲近,都装瞧不出其中玄机。天长日久,十年间李铭的眼力大有长进,如今能凭一把长剑把路过的苍蝇蚊子钉死,缝衣技巧也是大有长进。 赵淞是知道姑父整治小表弟的那些手段,但云桓跟祝闻钟可是头次听闻,皆睁大了眼睛,跟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云桓大受打击:“李二,你居然会缝衣服?” 祝闻钟亲眼目睹李家兄妹感情亲密,似乎外人极难插进去,别有所问:“那你将来……娶媳妇不?” 会不会亲上加亲? 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却不好当面问出来。 李铭面上有些挂不住,舍不得跟妹妹生气,瞪着俩小伙伴不说话,陆微一本正经替兄长解围:“难道你们将来娶媳妇,就图有个媳妇给缝衣服?要是碰上个不会缝的呢?” 云桓:“……” 祝闻钟:“……” 他们如今只想跟中意的姑娘多说几句话,可还没考虑到未来的烟火人间。 陆微:“要是……娶不到呢?” 云桓跟祝闻钟面面相觑。 两人家世容貌皆不差,正是英雄少年,如何还有娶不到媳妇的可能? 赵淞见陆微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让两位少年人开始怀疑人生,不再诧异于李铭的针线功夫,她跟李铭默契一笑,内心不由叹息,恐怕自家的打算要落空了。 赵嫣然冲动急躁,每每与李铭别苗头,非要赢了对方,两人在一处从来都是吵闹不休,哪及得上陆微朝夕相处、乖巧贴心随时维护兄长。 一帮少年人在山上玩乐之时,赵氏正坐在一处同婆婆李老夫人商议。 “微儿眨眼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道妹夫那头有什么打算?” 李老夫人握着手中佛珠,似闲聊般提起:“上次安之写信回来,不还说等安顿好了要派人来接微儿去吴江吗?” 赵氏如何不知娘家打算,凭心而论让亲侄女做儿媳妇也不错,少了许多婆媳矛盾。但她除了是赵氏女,还是李铭亲娘,更亲自抚养了陆微十年,眼见着侄女从当年的小小乞儿般狼狈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每日跟李铭形影不离,性情相合。别瞧着平日李铭淘的没边,但只要陆微跟在身后,淘起来总有分寸,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比赵嫣然更合适? 她不好直白拒绝娘家,以免伤了彼此间情份,便决定委婉让娘家打消念头,于是热心向婆母建议:“微儿从小跟铭儿玩的好,不如就让铭儿陪微儿一起去吴江,也省得妹夫忙起来微儿无人陪伴?” 李老夫人笑笑,也没一口应下来:“这事儿你跟长风商量。”倒也没有反对:“孩子们都大了,是该出去闯一闯了。” 女儿早亡,若是能将外孙女长久留在身边,再好不过。 陆微不知舅母心中打算,还未从山上下来,陆安之派来接女儿的长随便来到了飞虹山庄。 李含光见到陆安之手书,全家人皆不舍陆微要远行,但父女亲情刀切不断,总不能隔绝他们父女,只得同意了。 当晚,玩乐的少年们回到陆家庄,见到拴在门外的马匹,李铭还问门口小厮:“家里来客人了?” 小厮笑着报喜:“也算不上客人,是陆姑爷高升,派人来接大姑娘去吴江团聚,听说连衍哥儿也要接去吴江一起生活,可算是熬出头了。” 陆安之在南越烟瘴之地为官多年,时不时便有小部族动乱,气候又湿热难捱,他公务极为繁忙,纵是思念一双儿女,也不能把孩子们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引为平生憾事。 此次高升,前往吴江为官,见当地富庶安宁,百姓淳朴,再压不住一家团聚的念头,待得衙门诸事上手,便即刻派手下前往京中与武凌镇接孩子们。 这头李长风准备亲自送孩子们前往吴江,乌氏忙着收拾行李,前来作客的少年各自归家,娘家侄子侄女也不例外。 赵嫣然上了马车还气鼓鼓瞪着送行的李铭与陆微不住嘟囔:“二表哥干嘛要陪着陆微去吴江啊?她不是回去跟她爹团聚吗?都不回来了,二表哥巴巴跟过去做什么?” 赵淞心道,自家这个妹妹可真是惯坏了,听说李铭要陪陆微回吴江,当场拉下脸子,若非他拉着便要插手飞虹山庄家事。 他只得耐心解释:“微儿妹妹跟表弟从小一起长大,乍然回她父亲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姑姑跟姑父他们不放心。姑父不能在吴江久留,大表哥已经订亲不合适,就让表弟陪着微儿住一阵子也好。” 赵嫣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得不甘不愿回家,如同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路之上都板着脸生气。 李长风带着李铭与陆微启程前往吴江的当日,吴江府衙来了一队人马,打头带刀的侍卫向差役递了个荷包,道:“麻烦小哥几内通传一声,陆大人家眷从京中过来。” 陆安新上任吴江知府数月,自寄了家书之后每日都盼着孩子们到来,甚至还吩咐手下为孩子们布置房间,掐着日子算,就算接到家书才动身,孩子们也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到,闻听此言意外之极,连忙迎了出去。 谁知才到门口,见到长长一列车队,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但见车帘掀起,新城郡主萧兰茵笑意盈盈望了过来,仿若十年前义绝之事从未有过,而她身边还坐着韩锦,以及十一岁的小少年,模样与亡妻有几分相似,正是衍哥儿无疑。 萧兰茵推推儿子,似乎久别重逢的夫妻,当着衙差与一众亲卫的面嗔怪道:“在家时常念叨着你爹爹,怎的见到也不问安?” 陆安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左右看看寒声道:“我派去接衍哥儿的人呢?”他信中写得清楚明白,只接衍哥儿一人,这几人办的什么差。 衍哥儿仰头,极为信赖道:“母亲,这是……父亲?” 陆安之脑子“轰”的一声,差点炸了! 陆老夫人当初将衍哥儿接去抚养,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陆微出事之后他原也是想将衍哥儿托付岳家照顾,只是被父母百般阻挠,只道李家不过是江湖草莽,而陆家子弟将来总要读书入仕,让他为了衍哥儿的前程多加考虑。 他迫于无奈,只得将儿子留在父母膝下,谁知竟是这般结果。 新城郡主俨然与丈夫久别的贤妻,不顾陆安之难看的脸色,拭泪解释道:“吏部调令下来,家中公婆皆欢喜不尽,催促我带着孩子们尽早来与夫君团聚。这些年夫君一人在南越为官,家中父母妻儿皆牵挂不已,这下子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 陆安之一张脸板成了三冬寒冰,僵冷着声音问道:“你们……没收到我写的家书?” 衍哥儿与父亲多年未见,没想到他似乎很不欢迎他们,不由向新城郡主求助:“母亲——”
李长风带着陆微跟李铭日夜兼程来到吴江,没想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与新城郡主“母子”情深的陆衍。 新城郡主当年二婚,原本以为定能与陆安之白头偕老,谁知陆安之不知好歹,连带着他的女儿也不听管教,最后过的一地鸡毛,差点以义绝收场。 此事虽在京中未曾传开,也只有陆家与鲁王府的几人知道内情,但若是两人当真义绝,她岂不是要成为京中的笑谈?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陆安之义绝。 陆安之自请前往南越为官之后,有人私下议论他们夫妻婚后不久便两地而居,京中有人旁敲侧击打听,皆被新城郡主以“南越气候湿热,夫君怕我经受不住,所以便让我带着儿子在京里住”为由遮掩过去了。 有继子在陆家祖宅,萧兰茵索性搬回婆家长住,正好陆衍年纪小不记得生母,陆老夫人巴不得三儿子与萧兰茵能够长久,也乐得做个好人,任由她与孩子亲近。 新城郡主照搬娇惯韩锦的方式对陆衍,这些年倒真是母慈子孝,只差陆安之回来一家和乐。 陆安之的调令下来之后,便不断有人向萧兰茵恭喜:“郡主这下子可以夫妻团聚了,只不知几时启程,我们也好为郡主践行。” 萧兰茵骑虎难下,先时还敷衍:“夫君才去吴江府,诸事烦忙,此时过去岂不给他添乱?待他理顺了公事再过去也不迟。”后来出门宴饮问的人多了,便回府对着陆老夫人哭。 陆老夫人便给她主意:“本来你们夫妻好好的,但微丫头乱跑跑丢,反而让安之以为是你故意丢弃,反记恨上了你。依我说,微丫头如今可好好在她外祖庄上住着,你又向来待衍哥儿如同亲生,他们父子俩一别多年,我一把老骨头可不好跑去吴江送孩子,不如就烦你亲自跑一趟,把衍哥儿送到安之身边去?” 萧兰茵得了这个主意,顿时如获至宝,当即收拾行李带着俩孩子出发,恰巧与陆安之派出去送家书的手下错开。 陆微九年未见亲爹,已从当初的稚龄童儿出落的亭亭玉立,除了比李清柔瘦弱纤细一些,竟与其母十六七岁有七八分相像。 陆安之怔怔注视着女儿,不觉落泪:“阿柔若是见到你这副模样,也不知该有多高兴!”他回头招呼儿子:“衍哥儿,快过来见过你姐姐。” 陆衍从小在陆老夫人跟新城郡主身边长大,这两人皆厌恶李清柔母女,连带着身边的下人皆被警告过不许多嘴,故而竟不知还有个姐姐。 他隐约听过一些府里族学背后议论之声,说他并非新城郡主亲生,亲娘另有其人,但回去问过陆老夫人却被狠狠责骂:“你在外面听风就是雨,让你母亲听到该有多伤心?你母亲疼不疼你,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新城郡主再配合捂着帕子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小孩儿不免心中生惭,亲自向她认错,再三保证要做个孝顺儿子。 他见过了父亲,见父亲多年不曾归家,却对新城郡主冷淡客气,竟不肯让母亲住在知府衙门后院,而是在外面寻了个宅子请她暂住,还想分开他们母子,对上新城郡主委屈的目光,鼓足勇气向陆安之表态,要跟母亲住在外面宅子里。 陆安之听到他的提议,眼神亦很是受伤,不过并未与之计较,只是嘱咐几句便送他们去外面宅子安歇。 今日陆安之一大早便派人去接陆衍,说是舅父姐姐差不多到吴江了,让他过去认人。 他往日跟着新城郡主前往京中鲁王府作客,依礼也称呼鲁王世子为舅父,也不知又打哪儿冒出个舅父跟姐姐,再听韩锦在耳边灌几句“也不知从哪个乡下山窝里钻出来的粗鄙野蛮人,衍哥儿可要注意着些,别被带坏了”,竟打心底里抗拒。 他皱着小眉头,疑惑道:“父亲,这是哪里的姐姐?” 陆安之脸色大变,投向新城郡主的目光里都透着恨意,只差举手给这臭小子一巴掌,在舅兄李长风温厚的目光之下难堪之极。 陆微打量着同母胞弟,当年的小胖子长成了小傻子,竟被新城郡主给忽悠瘸了,于是向李铭使个眼色,少年郎上前一把从新郡郡主身边提起小傻子,在新城郡主跟韩锦的呵斥声中,陆衍惊叫着被按在陆微面前,粗声粗气说:“笨蛋,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她是哪里的姐姐?她是你同一个亲娘生的亲姐姐!” 新城郡主:“……” 韩锦大骂:“哪里来的混帐,跟我弟弟混说什么?” 李铭嘲弄道:“敢问这位姑娘,我有哪一句话说谎了?” 陆衍一下便乱了。 他仰头注视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少女温柔摸着他的脑袋,眼圈却有几分红了,万分感慨道:“当年你生下来丑的跟只小猴子似的,娘说长大了必然是个俊秀儿郎,果然娘没有骗我!” 都不必多说,仅凭陆微一张脸,衍哥儿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新城郡主与陆微目光相触,少女当着她的面握住了陆衍微微颤抖的手,笑着向她打招呼:“十年未见,郡主一向安好?”浑似忘了当年被弃的过节。 韩锦见到陆微,不用任何人提起,她脑中便浮起当年两人客栈相别,一个在车里逃命,另外一个从客栈门口惊慌冲出来的模样,当时她只觉得心中好生痛快,总算是甩脱这个拖油瓶了,可是这十年间她到底已经长大,也亲眼见证了新城郡主支离破碎的婚姻,总算不似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 她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母女俩与陆微平静的目光对上,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多谢微儿记挂。”新城郡主眼尾带一点红痕,似带着万般委屈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这个继母,故而不愿意在我身边长大,但这些年衍哥儿在我身边长大,可从来没受过委屈,你可否让李公子别吓到了衍哥儿,他年纪还小。” 陆微:有毒! 十年未见,当年强势的新城郡主居然学会了挑拨离间加卖惨,还是向衍哥儿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