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关珺冉

编辑 | 漆菲

打呼、赖床、被妻子哄着起床、慢吞吞吃早饭、再穿上西装出门上班——2017年，韩国真人秀节目《同床异梦》记录了时任韩国京畿道城南市市长李在明的日常生活。他在节目中向民众展示了自己的私宅：白色沙发搭配古典家具，老旧冰柜里储存着妻子做的泡菜。

而今，身为京畿道知事的李在明成为最热门的韩国总统人选。他亲民、直爽、顽皮好老公的形象，让其收获大批韩国民众的好感。他甚至在节目中半开玩笑说：“如果我成为总统候选人，就不会被邀请参加节目了吧。”

眼下他距离总统梦又近了一步。10月10日，57岁的李在明当选韩国执政党共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将参与明年3月9日举行的韩国第20届总统大选。根据韩国宪法，现任总统文在寅任期满5年后不得连任。

李在明发表当选感言时说，下届大选将与“腐败的既得利益集团”做最后的决战，届时将决定“回归黑暗的过去”还是“建设充满希望的未来”。他不忘用最近火遍全球的韩剧《鱿鱼游戏》来讽刺政敌：“韩国保守派之间正在进行一场‘50亿韩元的游戏’。”

非主流政治家的晋升之路

采访过李在明的韩国记者金素熙（化名）向《凤凰周刊》评价说：“李在明的人生是非常戏剧性的，这对他的政治道路产生了巨大影响。”

李在明形容自己是“经历过苦难而成长起来的政治家”。作为农民的儿子，他没有引以为傲的家族背景，也没有成为国会议员的经历。可以说，他走上的是一条非主流的政治家之路。

李在明的少年时代一直被贫穷所支配。1964年12月，他出生在韩国庆尚北道安东郡。家中九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七。在他小学毕业后，一家人搬进了城南市一间半地下的小房子里居住。

为了贴补家用，十来岁的李在明来到城南工业园区附近的一所工厂打工。他在工作中不幸被机器轧到左臂，落下六级残疾，并因此免除兵役。多年后，他自学考入中央大学法律系，25岁通过司法考试，成为一名人权律师。他曾回忆说：“学习时为了战胜困倦，我会在桌子上撒上图钉。”

进入大学后，他得知“5·18光州民主化运动”的真相，下定决心要改变韩国：“光州民主化运动是我的救赎，是良师，是我社会意识的根基。”1990年，李在明成为一名人权律师。在他的办公桌上，一直摆放着一块写有“民生辩论”的牌匾。

据悉，他原本打算成为法官或检察官，但听了当时在釜山担任人权律师、后来成为总统的卢武铉的演讲，发誓要走上同样的道路。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毕业于淑明女子大学音乐学院的妻子金惠京。

1995年，他加入城南市民会，成为一名市民活动家。在此期间，城南市两家综合医院同时停业，民众担心会造成医疗资源的空白。李在明与市民一起推动城南市级医院的建立。但在2004年的城南市议会上，该提案立刻遭到否决。这件事让李在明知道，仅靠社会运动无法改变世界，他决定走上从政之路。

2006年，李在明第一次涉足政界。当时他首次竞选城南市市长失败了。两年后，他竞选国民议会议员时又一次失败。直到2010年，他才如愿当上城南市市长，2014年成功连任。

鉴于其草根背景，担任市长的李在明不顾中央政府反对，推行了一系列福利政策，包括为年轻人提供基本收入保障、落实免费校服和免费产后护理福利，获得年轻群体的大力支持。

“基本收入政策”也成为他推行的标志性政策之一。如果当选总统，他将向全体韩国国民每人每年提供100万韩元（约合5440元人民币）的补贴。为寻求年轻人的支持，他还许诺将给年轻人发放200万韩元（约合10887元人民币）的“基本收入”。

为了更好宣传这一政策，李在明还充分利用以讽刺资本操控民众为主题的韩剧《鱿鱼游戏》的大力宣传，把“公平”挂在嘴边。

“为了确保机会的公平，让人们能在一个平等的起跑线上比赛，并确保他们最终能有一个‘地板’。即使他们不能赢得比赛，也能享受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生活。”李在明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再说，我们需要扩大我们的‘基本收入政策’，同时通过可持续增长增加总的机会。”

虽说这一政策使李在明人气大涨，但一些经济学家却因此称其为民粹主义者。一位外国投资银行高级经济学家评价说：“如果李在明成为总统，可能会在全民基本收入计划上花太多钱，这将严重损害韩国国家财政的稳定性。”

担任两届城南市长后，李在明于2018年7月参加京畿道知事选举，以压倒性优势获胜，一跃成为共同民主党内最有力的总统候选人之一。

京畿道只占韩国国土面积10%，但地缘与经济位置特殊，其环抱韩国首都首尔，北隔三八线与朝鲜相望。公开资料显示，京畿道与首尔市、仁川市组成的首都经济圈占据韩国GDP的半壁江山。

作为京畿道知事，他一直跟中央政府和首尔市协调首都圈协同发展方案，并致力于与首尔建立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得抛弃将首尔放在第一的错误思路，不应将京畿道和仁川看作是为首尔而存在的地区，这样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地方自治。”

扳倒朴槿惠，成为“韩国特朗普”

与以往政治家不同，李在明直接大胆的发言总能吸引韩国民众的关注。

2016年9月的一次公开演讲中，李在明胸前佩戴了纪念“世越”号沉没事故的黄丝带。一位市民质疑道：“已经让人看厌了。”时任城南市长的他回击道：“如果你的孩子死了，还会这么说吗？”

当时正值时任总统朴槿惠“亲信干政”丑闻爆发，李在明是政坛要求朴槿惠辞职的“第一人”。同年10月，在首尔清溪广场举行的烛光集会上，李在明出现在现场，接过抗议民众手中的烛光纸杯。

“让朴槿惠下台，解散朴槿惠的新国家党，击败既得利益集团，让我们走上新的道路。”他大声呼吁道，“请拘留朴槿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李在明擅于使用社交媒体，在推特上已拥有58.6万名粉丝。他在推特简介中写道：“我会说我该说的，我会做我该做的。我是李在明。”由于他常常通过社交媒体以强硬语气批评建制派，被媒体称为“韩国特朗普”。

2016年美国大选后，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美国人通过选举选出特朗普，弹劾了他们的建制派，我们的选举也要体现这一点。”

韩国朝鲜大学政治学教授史蒂文·沃德（Steven Ward）评论道：“李在明的快速崛起似乎表明，他的支持者厌倦了传统的青瓦台政治。选民对当权派不满足，所以在投票中推动民粹主义者上台。而李在明可能正是这个人。”

“必须解散政经勾结、镇压劳动、折磨中小企业的财阀。”这类言行着实让韩国民众感到解气。担任城南市长期间，网友亲切称其为“汽水市长”(以汽水形容人很直爽)。

“李在明在做”亦成为他的竞选口号，以此展现其果敢的领导力。去年，韩国新天地教会因为人员聚集引爆疫情，又拒绝配合调查，引发抗疫危机。他派出40多名公务员查抄新天地总部，拿到数万份教徒名单，赢得外界称赞。

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如果不按照战时标准开展防疫工作，京畿道很可能爆发类似大邱新天地教会那样的超级传播事件，“已经没时间继续等待了，不能错过防疫的黄金时间”。与此同时，当韩国政界主张选择性发放疫情补贴时，李在明已向京畿道每位民众发放了10万韩元（约合555元人民币）的补贴。

韩国记者金素熙向《凤凰周刊》指出，后疫情时代，发展经济是下届总统的当务之急。“文在寅政府时期，韩国房价大幅上涨。很多国民非常关注下届政府的房地产政策，希望房价能达到一个稳定水平。李在明也抓住了这一核心议题。”

他在2021年的新年贺词中提到：“把住宅变成生活的基础，而不是成为投机的手段。”在房地产政策上，他承诺将对炒房投机行为加强税收和金融限制，充分供应商品房和基本保障住宅，让百姓不再因住房问题而受苦。

被丑闻环绕，腐败案的背后“主谋”？

出身寒门的李在明，亦被外界寄予对抗韩国财阀政治的希望。不过，他在竞选时表态，如果当选总统，不会取消财阀企业，而是主张让财阀制度解体，以实现公平经济。他曾说：“必须把财阀企业与财阀家族切割开来。”

而最近，他被曝出“涉嫌向房地产开发商输送巨大利益”的消息，险些断送了其竞选之路。

2015年担任城南市长期间，李在明的下属刘东圭（音译）被指帮助资产管理公司“火天大有”通过大庄洞的土地开发项目获得巨额利润。检方指控火天大有公司向刘东圭行贿5亿韩元。韩国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指认李在明是这一项目的背后“主谋”，呼吁有关部门展开独立调查，并敦促他退出总统大选。

10月12日，韩国总统文在寅下令彻查这起腐败案，并称：“对于‘大庄洞’事件，检方和警方要积极配合，通过迅速、彻底的调查，尽早查明真相。”

总统下令4小时后，韩国检察机关以涉嫌渎职、贪污和贿赂为由，对火天大有公司的大股东、57岁的金万培（音译）申请了拘捕令。同日，李在明紧急召开记者会称，将如期接受国会对京畿道政府的国政监察，但不会辞去知事职务。

这一次，文在寅是等到执政党初选后才下令彻查的。熟悉青瓦台的执政党高层人士表示：“如果文在寅在竞选过程中表明彻查立场，会引发‘介入竞选’的质疑，所以他直到竞选结束后才下达指示。”

相反，在野党强烈反对文在寅的指示，称其事实上拒绝了韩国特检组的检查。另有执政党相关人士认为，文在寅讲话的重点在于“迅速调查”，这背后其实是想要在大选前让执政党从“大庄洞”事件的泥潭中走出来。

李在明与文在寅虽同属共同民主党，但并不是一路人。李在明属于党内非主流派，与文在寅一直保持距离，也曾多次批评现政府的经济政策。

有分析认为，执政党内部存在一个潜在的“反李联盟”。这缘于2017年总统选举预选中，李在明曾猛烈抨击过总统。现在，李在明必须要争取“亲文”势力的支持——这不仅是为了保住现有政权，也是为了明年6月的地方选举。

但随着腐败案的发酵，共同民主党内部对李在明产生了很大的不信任感。10月10日公布的党内选举结果中，第三次选举人团投票结果完全推翻此前的竞选趋势，李在明仅获得28.3%的得票率，远低于另一名热门候选人、共同民主党前党首李洛渊。

但最后，李在明还是胜出——他在各地巡回预选和三次选举人团投票中综合得票率达到50.29%，李洛渊则以39.14%排名第二。

这一结果在党内引发内讧，李洛渊就竞选过程中无效票的处理方式提出质疑，甚至要求就总统候选人再次展开投票。李洛渊阵营甚至将此次选举称为“被操纵的选举”，并在共同民主党总部前组织了一场抗议活动。最终，共同民主党最高决策机构决定不予以受理。如今的种种坎坷，似乎预示着李在明未来的竞选之路不会顺畅。

这不是李在明第一次曝出丑闻。2018年，韩国女演员金芙宣称李在明与自己出轨，还宣称“我看到了他特定部位的痣”。李在明跑到医院做身体检查，医生认定“在提及部位看不到痣”。今年7月5日，他在电视辩论中被要求解释这段绯闻争议时，更大胆回应说：“需要我再脱一次裤子吗？”

另一件丑闻险些让他遭遇牢狱之灾——李在明涉嫌于2012年指使保健所所长将其兄长强制送进精神病医院而被起诉。直到去年10月二审法院判其无罪，他才得以起死回生。

不少媒体质疑道，“李在明的各种丑闻层出不穷，难道不能证明其人品有问题吗？”尤其随着大选临近，他可能会曝出更多丑闻，这将使执政党乃至整个选战陷入混乱。

亦有分析指出，李在明的弱点是没有作为国会议员在中央的工作经历，也不属于如今共同民主党内部的“文在寅派”。或许正因如此，当民众对文在寅政权有所不满时，李在明反而更有优势。

曾访问重庆开展经济外交，许诺“若当选总统就撤‘萨德’”

“韩国执政党将充满‘异端邪说’的政治家提名为下届大选候选人。”美联社如此评论李在明的胜利。美国媒体所谓的“异端邪说”，是因为李在明说过“美国为占领军”“大韩民国是由亲日势力成立的”等言论。

今年7月，他宣布竞选总统后直言：“韩国和其他国家是不一样的，韩国政府在成立时并未清算亲日势力，以至于这些势力和在韩的美国占领军合作。正因为‘建国之初就不够干净’，才形成了韩国当今的统治体系。”

同样，李在明是以“外部势力入侵”的视角来看待美国部署的“萨德”反导系统的。他在2017年出版的书籍《李在明在做》中写道：“部署‘萨德’陷入争议时，我时常想起1894年东学党起义（日本以帮助韩国镇压东学党起义为由出兵韩国）时期朝鲜半岛的状况。在我看来，这是又一次历史的警告。”

同年第一次挑战竞选总统时，李在明曾率多名首尔商界代表举行新闻发布会，呼吁取消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的计划。他还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表态，如果他当选韩国总统，将宣布撤销部署“萨德”反导系统。

在邻国日本眼中，李在明是十足的对日强硬派。

今年3月1日恰逢朝鲜半岛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三一运动”爆发102周年纪念日，李在明的发言被日媒形容为“挑起历史争端”。他当时说：“韩国解放后，因亲日的既得利益者反对，才失去清算亲日残渣的机会。我们至今仍受这一负面行为的影响。”去年9月，他还通过社交媒体警告日本反韩派人士：“不要为了军国主义国家的愚蠢欲望，煽动反韩情绪，糊弄本国国民。”

这一次，李在明在成为执政党大选候选人后说道：“我们将打造一个超越日本、追赶先进国家、引领世界的国家，要成为这样的韩国。”“超越日本”的发言再度成为日媒争相报道的话题。

日媒认为，“李在明如果像文在寅一样为了自保而推行反日政策，日韩关系将不可避免进一步恶化，韩国在国际社会也势必会被孤立。”

李在明最近一次与中国民众互动是在今年2月11日中国农历除夕。他通过人民网向中国人民拜年，还对后疫情时代两国国民的交流表达期待称：“韩国和中国在历史、地理、文化、经济上一直保持着非常紧密的关系。希望两国国民之间自由往来、共叙友情的日子能早日到来。”

作为京畿道知事，李在明曾多次呼吁中国企业前往京畿道投资。他在2018年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强调：“京畿道拥有地缘政治优势，是南北经济合作的最前沿基地...…道内建立并运营着很多外资企业专用产业园区，为入驻的外资企业提供多种优势。”

2019年11月，他曾对重庆进行为期四天的访问，致力于展开与中国务实的经济外交。京畿道是韩国半导体产业的汇集地。李在明视察了韩国半导体供应商SK海力士位于重庆的工厂。他与当地有关人士座谈时，讨论了提升京畿道半导体产业的国际竞争力，挖掘在京畿道龙仁市建设“SK海力士龙仁半导体集群”等相关课题。

“如果李在明上台，韩国的外交政策与现在相比，不会有太大改变。”金素熙向《凤凰周刊》分析道，“他毕竟是共和民主党的候选人，所以执行的外交政策大体仍会沿用金大中、卢武铉、文在寅时期的基本原则和政策。”

（谢雅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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