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将至，又是一波结婚高峰，姑娘小伙儿张罗着婚宴、庆典、婚纱照，可谓人仰马翻，花钱如流水。婚宴和庆典必须不能少，可这婚纱照……还是慎拍吧，不然摄影师一不小心就让你暴露了丑的本质。

下文摘自《在镜头背后假装大师》。

【《在镜头背后假装大师》，鹭江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

“那样儿”的婚纱照

你结婚没?拍了婚纱照没?

俺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婚纱照变成咱全民结婚的必选项,好像不拍个婚纱照,姑娘就没资格变少妇似的。

当然结婚远不止这一项。结婚是个浩大的工程,里边的哪项任务都不能含糊。就不说必备的房子啊车子啊、蜜月的出国旅游度假之类(结个婚就是一场巨大的一次性消费),光是一场婚礼,就有一大堆的规定动作,能把两口子累死、把沾边儿的人烦死。

（媳妇儿偏要拍，我还是不露脸了）

唉。结个婚而已,本只是一男一女获得婚姻的合法程序,你情我愿之后得给政府一个交代的,去民政局办一趟手续,交9块钱领两个红本子的事儿。况且咱们大多数汉族人还真都没什么信仰,跟政府交代了就足以完事儿。但是,现在咱结个婚偏偏就又有了这么一套新的程序,没这一套就好像说不过去——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不过去。

（奔跑吧，媳妇儿）

婚纱照也是,不拍就简直说不过去——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不过去。

这些年发展下来,婚纱照已然成了一个好大的行当,支撑着好大的生意。你想想,每年得有多少桩婚姻发生呢。在俺生活的北京城,凡是有那么点儿说法、有那么点儿浪漫气息的景点,什么798、后海、朝阳公园,乃至三里河的银杏树林子,就总是能看到一堆又一堆的拍婚纱的。

（姑娘，腿拗的疼吗）

新郎新娘脸上都画得特浪漫的样子、身上都穿得特浪漫的样子、姿势都摆得特浪漫的样子。一个举着长炮的摄影师指挥着他们拧成这样又捏成那样,一个举着反光板或者闪光灯的和另一个拎着化妆箱的一边伺候着局子——正经都是一套阵势。

（两口子都打上了，摄影师不拦一下吗）

北京有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曰“世界公园”。里边是一堆微缩景观——他们把全世界的著名标志性建筑都按比例做成了模型,放在一大块绿地上。在供游人们不必身临其境就看到那些外国建筑的外观的同时,彰显着咱们的山寨精神。经常可以看见很多情侣绕着那些山寨建筑摆Pose呢。在照片里看着,那效果就跟去了一趟巴黎度蜜月似的—跟豪华车队游街的那场一样,从录像里看到的两大款家族联姻似的。

（束缚♂亲吻play）

俺每每看见这样的场景,就会在心里替他们觉得不值。他们拍一套这样的婚纱照,便宜点儿也得个七八千,稍微上点儿档次可就一两万了,这价钱真差不多够两口子报个旅游团去趟巴黎,亲手摸摸凯旋门的砖了。可是人家不,人家只是要照片。那您带了相机去呗,就在那儿找个谁给摁个合影呗?人家不,人家要的是“那样儿”的照片。当然有凯旋门很好,但有凯旋门只是个不多重要的事儿,重要的是照片要“那样儿”。那才是重点。

（来，我教你在地上画圈圈）

“那样儿。”—哪样儿啊?

这个事儿就有趣了。大概因为朋友们都知道俺拍照片的时间长,所以曾经至少有十几对夫妇找俺聊过关于婚纱照的事。先是一个特有趣的现象:两口子对拍婚纱照这个事儿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新郎们貌似都对婚纱照没什么感觉,基本属于拍不拍两可,甚至都有点嫌麻烦、嫌花钱,不那么乐意拍,基本把拍婚纱照当作尽个义务。上杆子的都是新娘们,一说起拍婚纱,那无不透着一种高度的重视,既惦记着这个,又担心着那个的,恨不得就指望这套照片把自己推出亚洲走向世界似的。有时候看着她们那么热切、渴望、期待的样子,俺就在心里很不厚道地觉得,那帮拍婚纱的宰死她们都活该!她们怎么就那么大的瘾呢?

（yo~yo~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

来说“那样儿”。在跟俺聊过的往少了说十多位新娘子的嘴里说出来,婚纱照都必须透着一种“浪漫”。可“浪漫”这个词汇的意思很大很含糊,俺就逮着她们刨根问底:你们到底以为什么样儿就是浪漫呢?一次在俺的追问之下,一位被俺逼急了的大妹子就非常直白地告诉俺,就是自己在照片里要格外好看:一是脸得漂亮,二是皮肤得白,三是姿势得潇洒身材要曼妙,四是衣服得好看得华贵,五是环境要高雅衬托得人有档次。这就是“那样儿”。

（小伙儿你腿这么长，咋不上天啊）

——俺当场就被她噎得愣在那儿了,你得知道,这姐姐虽说聪明能干,相貌却真只能说比较有个性,大黑圆脸盘上两小眼睛一塌鼻子、一百五十几厘米的身高一百三四十斤的体重,说出话来总让人觉得她是在工体看球呢......您让人摄影师怎么给您“那样儿”出来啊?就给棵萝卜,愣让大厨烧出鲍鱼味儿来......唉,俺承认是俺心理有点阴暗。

（啊，被咬真的会疼啊）

其实俺知道,现在是个影楼也好工作室也罢,甚至跑单帮的“摄影师”都必然能做到这些。拜伟大的PhotoShop所赐,大家不仅都能做到,而且都做出了流程、做出了规范、做出了生产线。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探索,外加数字技术不断发展进步,这套活儿的所有关键要素大家都早已心知肚明,并都有办法控制“产品质量”。水平嘛,都差不多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你想它出来是什么样儿,它就可以出来什么样儿,七十二变只是小意思。

（不仔细看还以为都穿婚纱呢）

“那样儿”。从俺这么个物理脑袋里总结出来的话就是,大家喜欢看到的是“假如我是公主”的一套“YY效果图”。

俺也来YY一下。YY的对象,是那些婚纱照片的最终成品,相册和大相框。

这东西俺只能YY,因为俺自己没有。而俺见过的别人的婚纱照也真没多少。当然去过不少年轻夫妻的家里做客,但真没怎么见过谁把自己的婚纱照挂在客厅的墙上,也没有谁待客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婚纱相册拿出来展示(除非你刻意问)。所以俺就不知道,费老大劲、花好些钱去拍的婚纱照,两口子日后会经常拿出来看或者向别人展示吗?如果会,那些照片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有公主就够了，王子脸都不让露）

——向世界,也向自己证明这两人曾经是很年轻、很美丽、很英俊的,两人是很相爱、很和谐的,生活得是很浪漫的、很幸福的、很王子与公主的?

——帮助两口子的感情状态随时恢复满血?比如两口子偶尔在私密时间拿出来翻看一下,立马柔情蜜意满心头或者“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后面两位是？）

如今是数码时代了,咱们一般的照片可基本上就是存硬盘了,要看也就是在电脑屏幕上看一下,最多再发到网络空间里显摆一下,或拷到手机上随身带了好随时在谁面前显摆一下。但,婚纱照可不是这么随便的,那是正经要扛回来加入若干“冰雕水晶画册”“异域风情画框”的,看着的感觉跟对着一个电脑屏幕硬是不同得很的。

——是能起到这样那样的作用吗?是吗?

（摄影师：向两边无限延伸的构图象征了两人延绵的爱）

最后俺使劲拍了拍脑袋,算是忽然开了窍。俺的思考方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新娘们想着婚纱照就浑身来劲其实是“后话”——“前话”是婚纱照必须要拍。拍婚纱照本身已经是一种仪式,是一场婚礼的有机组成部分。要拍成“那样儿”,只是要让这个仪式进行得足够好。换句话说,婚纱照是“必须有”,拍得好只是“尽量能”。这个事儿不能以拍照片的本义或者常理度之,从照片的角度,两口子摆布出来的状态类似一场Cosplay剧照,肯定不是自己的生活常态,不能反映现实信息。但婚纱照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没在这儿。

（还珠格格第一部：含香蒙丹会面）

婚礼上的两口子,也不是生活常态。无论是台上被拿腔拿调的主持人指挥着演出的激情苦情,还是捯饬到那样的光鲜艳丽,或者大排酒宴的豪华气派,都不是。宴会散尽后,那天夜里的洞房才是。但大家需要婚礼这个仪式。这个仪式,既是给社会交代,也是给自己交代。没有这个仪式,就欠了一种大家一致认为必须的交代(纯粹文化上的,跟红包来往无关)。至于生活常态—办不办婚礼都是可以结婚、可以生娃,也可以吵架、可以分居的。

（“媳妇儿，雪天穿婚纱冷吗？”“你说呢！”）

怎么这事儿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呢?嘿嘿,这就是文化嘛。“大家都”了,就是“我也得”。咱们的文化就是,你别跟大家都不一样。大家都如何你也如何,才是你懂事成熟靠谱的表现,大家才好跟对待别人一样来对待你。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很不厚道的问题来—不知道那些后来离了婚、分了家产的夫妻,他们的婚纱照的相框和相册都怎么处理了。那玩意儿撕不好撕、扔不好扔的,烧了吧不环保,现在城里也真找不着什么地方点火......那是两人中的谁给收藏起来了吗......

好吧,婚纱照的核心意义只是婚礼的一个组成部分,属于“仪式”范畴。但只为完成一个仪式,恐怕还是不足以让新娘们两眼放光的。毫无疑问,既然是拍照片,又花了那么多银子,“那样儿”还是很重要的。

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同时有过了那么一两次跟着专业选手打酱油、给朋友拍摄婚纱照的经验,俺对他们如何弄出来“那样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影楼这个生意的确还有得做,因为他们能提供出很多服务,对于一个普通业余爱好者来说提供不了的东西。包括:

他们有好多衣服。“人靠衣服马靠鞍”,不同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感觉也不同得很。婚纱照里穿的那些衣服,都不是日常生活当中正常人会穿着的(穿它的唯一理由就只是照相),你家的衣柜里肯定没有的,他们却有极多。你还可以随便挑,还有专门的“造型师”帮你选最适合的。

（少年π的奇幻漂流）

他们有化妆师和造型师。是的,他们有很多工具,很善于饬,特别善于把人往“那样儿”的方向去饬。他们会让你的睫毛显得既长且密、脸显得既白且瘦、腿显得既细且长。他们的拍摄有套路且训练有素。比方说有108个可以显得恩爱的Pose,其中12个Pose是仰45度机位、侧45度打光的,24个Pose是俯30度机位逆光、低30度两侧补光的......工作人员对场景、走位都熟到闭着眼就能在N秒之内站定,摄影师更是连相机参数都事先背到烂熟,到了现场,嘁哩喀喳,那叫一个效率,基本机械化。

（摄影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想表达什么）

他们会特仔细地修图。那些不怕将来高度近视或者提前老花的修图师,会死盯着屏幕上放大到200%的照片,仔仔细细地把那些“瑕疵”剔除(各种疙瘩各种包)。至于照片色彩清新画面透彻、画中人皮肤粉嫩身材窈窕,那对于PS高手来说就太小儿科了。总之照片上的人绝对是帅哥靓妹,力宏子怡不过如此。

他们跟一帮手工作坊相熟。修得了的图,找个作坊印大片做册子装框子,派给谁就等于给谁送生意。你最后到手的就是这堆东西。当然,人家是按成本价给作坊付钱,比方说做个册子几十块。到你,就得按照影楼价格付钱,比方说一个册子几千块。因为你自己还真未必能找着这种靠谱的作坊。

（老婆，我冷~给我点被子嘛~）

你看看,这一大堆服务,还真不是靠自己或者随便找个摄影爱好者就能轻易搞得定的。单说哪项好像还不是多难,但组合到一起可就不少费劲,何况爱好者们谁平时这么玩儿啊?而人家可是就靠这么玩儿吃饭的,所有环节一概溜熟。

（歪？幺幺零吗？这边有人形迹可疑）

是的,人家这个行当已经早就有了整套的行业规范,每个影楼都已经早就有了自己的整套作业流程,你只需要确定一个“套系”,他们就知道你将会有那3个场景的9套服装、24种范儿、72个Pose的一本48页的相册和一个90cm×60cm的雕花画框。这就叫“专业”。每个“套系”都是基于把各种类型的“那样儿”研究透了,再精心设计出来的。从产品角度做到定位准确、气质统一、品质可控,从执行层面做到高效、周到、靠谱。出来的,绝对“那样儿”——瘦、白,高贵、华丽,浪漫、温馨,一概“高大上”,每一张都像是杂志封面或者电影海报。管你是张家两口子还是王家两口子,保证只要往那个套系里一钻,出来就是那个调调儿的一套。

（王子你娶到公主不开心吗？为何一脸杀气）

说得恶毒点儿,你要是能拿到别人拍的某个套系的数字文件,自己在PhotoShop里,把那两人的脸换成你们俩的脸,你这套其实也就齐活儿了。

都“那样儿”。都那样儿。

这还不算有趣到家。最有意思的是,这些其实大家都知道,但大家仍然乐此不疲。不是“大家都那样儿了,我干吗还那样儿”,恰恰是“大家都那样儿了,那我也得那样儿”。

（好久没看过画风如此清奇原汁原味的婚纱照了）

这里边,一堆矛盾。照片本身是忠实地反映现实为特质的一种媒介,大家却偏偏用这种媒介形式,来呈现一个经N道工序篡改美化之后的、绝对假的画面。好吧,这个还好理解,每个人都希望美化自己,越美越好,只要没到认不出来自己的地步就行。可是,每对夫妻或者说每个新郎、新娘都有自己的个性,却偏偏都拍出一个模样的一堆照片,还各自喜滋滋地捧回去。这就是俺实在不理解的地方——俺真搞不懂婚纱照的存在逻辑。

（哼！我们就算吵架了也是美美的╭(╯^╰)╮）

在这一点上,俺承认,俺很土鳖。

老外是不是因为也土鳖得跟俺似的,所以虽然发明了结婚穿婚纱的玩法,却连婚纱影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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